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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月华流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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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碧落独自回到晔香楼,将珞如、章清和自己三间相连的房间门窗大开,夜里的南风从每一间房里穿过,带走了每一个人的气息。而她自己却在院子里枯坐了一夜。直到未时将近,才起了身上楼。

    她伸手去关珞如的房门,便看见有一个女子,正抚着那焦黑的半死琴笑盈盈地望着她;而在章清的房里,亦似见到一位女子,擦拭着手中的剑,同她说:“她不过随意一说,也值得你这样沾沾自喜么?”碧落低下头微笑,再抬起头,已不见了她们的踪影。

    待到了自己房里,却瞧见一个黄衫女子,躺在床上,痴望着窗外的梧桐。碧落凝望了她许久,才将自己的房门亦轻轻带上,将那黄衫女子关在了屋内。回身便见到了邱绎站在院子里等着她。她缓缓下了楼梯,牵住了邱绎的手,笑道:“我们回嵚州罢。”

    邱绎笑而不语,只牵着她的手,出了晔香楼。他不曾骑马,亦不曾雇马车,只是执了碧落的手,慢慢朝南而行。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身边之人,是人人称赞,对她一诺千金的大将军。

    碧落一边走,一边侧头瞧着邱绎,笑容满面。而邱绎却皱起眉头道:“碧落,你老实告诉我,害你在嵚州被人欺凌的人,是不是燕燕?”

    碧落笑着点了点头:“你怎么晓得?”

    “严副将叫人传来消息,说嵚州城里有人对燕燕骚扰寻事,被他盘问才知,燕燕曾叫他送了一个姑娘出城。”

    碧落却只轻叹道:“她同你有了婚约,却仍是叫我抢走了你,对她已是极大的惩罚。待我到嵚州,自然也不会叫她好过,你便饶过她罢。”

    “更何况,她若非寂寞至极,又怎么会日日与常玉在一起呢?有她陪着常玉,也教我能减轻一些自己的罪孽。”

    邱绎仍是沉吟而不答。他抬眼环顾四处,忽然看着前方,高声叫道:“魏大哥……”

    碧落朝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望去,果然是魏知兴,神色沧桑,胡子拉楂,行色匆匆,一脸的疲惫。他闻声回头,瞧见了邱绎和碧落,十分欢喜,三步并作两步,到了两人面前,一开口便是笑眯眯的:“好,很好,这样才好。”

    碧落晓得他定然以为自己和邱绎逃出了林书培的手心,她不做解释,只是开口问道:“魏大哥,你几时回来曲靖的?”

    “昨夜,我听到曲靖交战,心中担心良材,便赶了回来,才晓得邱兄弟找了人,将他们照顾得极好。”魏知兴不停的对着邱绎作揖,又对碧落竖起大拇指:“邱兄弟实在是个好人,你这婚,逃得对,逃得好!”

    邱绎面上又出现了难得的腼腆尴尬之色,碧落笑着看了他一眼,回头道:“魏大哥,这下便呆在曲靖,莫要再出门了。”

    “可我还未寻到愫琴,”魏知兴面色一整,叫道,“我明明在你们昭南郊外见到她了,后来又寻不见了,莫非真是我瞧花眼了……”

    碧落手微微一颤,却被邱绎一把握住,她神情委顿:“魏大哥,那**……”

    “真是奇怪……”魏知兴又打断了碧落的话,摇头道,“我寻了这么久也寻不见,再寻下去也只怕没什么消息,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留在曲靖等着?”

    “她若有心,自然会回来寻你。”碧落心中一宽,柔声劝道,“何必要再这样辛劳奔波?”

    “当初也是你同我说,只要我有心她未死,我定然能找到到她。怎么你如今……”魏知兴奇道。

    碧落正不知怎么答他,邱绎却高声道:“魏大哥,许多事强求不得,不如静观其变,一切造化自有安排。”

    “是是是,邱兄弟说得对。”魏知兴面上一松,好似邱绎这话为他解决了一个极大的难题:“对对对,我这便回家去,静待造化的安排……”他扭头便跑,可未跑两步又驻足回身问道:“碧落,我记得你曾说要去寻一个挂念了七年的人,你可寻到了?”

    碧落将邱绎往前一推,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魏知兴未及深思,哈哈大笑:“好好,太好了……”他朝着两人挥了挥手,轻快地朝着西城家里跑去。碧落一直瞧着他的身影跑远,才身子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邱绎一把攥住了她,碧落抬起头望着邱绎,惶然道:“邱绎,魏大哥怎么好似不再挂念愫琴了?”

    邱绎瞧了她半晌,伸手将她紧拥在怀里,柔声道:“无情不似多情苦,这道理你不早就明白么?”

    “魏大哥从前不明原委,心中积郁。如今时日一长,徒劳无功,又遭逢战乱,他便觉得自己亏欠了良材与兰芝大姐。如此也好,省得他再面对一次真相。”

    碧落一时默然,终又微笑道:“我见他能这样想开,心中也又好过了些。”她又对着邱绎道:“邱绎,你真好,怕我为难怕我伤心,总是哄着我。”

    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这圣人无待的境界,邱绎,你真的做到了几分,也只有你,才该得圆满。

    邱绎淡淡一笑:“我是很好,在你心中永远都很好,可一个好字,如何抵得上七年的挂念?”

    “我眼下心中只挂念着你。”碧落心下吃惊,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我竟从不知道,你这样的小心眼,我以后定然有苦头吃了。”

    “邱绎,你瞧这天色,你还不带我去渡头,再晚可还有船么?”碧落抬头一望,原来不知不觉,太阳又到西沉之时,是该到了离别之刻了。

    “碧落,今日一别曲靖,不知何年再回。你不去与瑜兄告别么?”邱绎长吁了口气。

    “他如今权倾朝野,再也不是闲云野鹤一人,而你身为嵚州镇抚将军,总要回曲靖述职,怎会再见不上面呢?”碧落坦然微笑,“何况,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不急在这一时。”

    邱绎却道:“再清淡如水,这心意总是要到的,不可不去。”他拉住了碧落,笑道:“你若真要做邱府的二少夫人,岂不是先要事事听我的吩咐?”

    “可邱伯伯曾说,这家总是要夫人当才好。”碧落不服气道。

    “爹爹是爹爹,我是我,我自有我的规矩。”

    ※※※※※※※※

    常明侯府的大门,如往常一般乌黑,如往常一般半掩着,可碧落却不再直接推开门,只站在一旁,瞧着邱绎敲了敲门环。

    许久里面才有人缓缓打开了门,竟然是四平,而老赵依然酣睡如故。邱绎高声道:“四平叔,瑜兄呢?”

    “碧落丫头,你来寻侯爷何事?”四平避而不答,只瞧着站在一旁的碧落。

    “四平叔,我与邱绎要回嵚州,特地来向侯爷辞行。”碧落朗声答道。

    “哦……”四平轻叹了一声,许久才道,“今日乞巧节,侯爷去了三镜湖。”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进了府内,将邱绎和碧落晾在了当场。

    “邱绎,常明侯既不在,我们便走吧。”碧落笑道,“我累了,等下再坐船便要不舒服了。”

    “这路还远着,你若累了,我背着你,你在我背上好好睡一觉。”邱绎柔声道。

    碧落侧着头瞧着邱绎,笑着扑上了他的背:“可我一睡,便要睡得好久,你可不许放下我。”

    她这几日身心俱疲,邱绎踏实的后背,从来是她最好的去处。不过片晌,她便迷糊地闭上了眼睛。而待她一觉醒来时,才发现天色已黑,自己靠着邱绎,坐一块石头上。邱绎正搂着她,低着头瞧着她白皙的脸庞。

    碧落展颜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邱绎,你怎么放下我了,我要罚你。”

    邱绎见她醒了,轻轻地探过身,在碧落的鼻尖上吻了一吻。碧落低下了头,仍是莞尔:“邱绎,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哪里?”她茫然四顾一眼,眼前云雾夜色中,隐隐约约,竟然浮现着一座草亭和一座孤坟。

    “碧落,”邱绎蹲了下来,握住了碧落的手,微笑道,“我同你的那三月之约,我终究是输了。你说要罚我,你瞧在我背着你走了那么一圈,也受了够了罚。你……”

    “如今你一切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吧。”他放开了碧落的手,起身站到了远处。

    碧落左右顾盼一眼,站起了身,朝草亭而去。

    风微起,有一丝冷意渗过来。邱绎眼中瞬间充满悲痛凄凉,他不敢瞧碧落,更不敢让碧落瞧见自己。只是低叹一声,转身便缓缓朝山下而行。

    那草亭里枯坐着一个人,身着蓝衫,一手持着短箫,凝目望着山下三镜湖,另一手偶尔提起的酒壶喝上一口。

    碧落却不望草亭里那人一眼,只是径自走向孤坟,朝着孤坟盈盈下拜。三拜起身,疾步便要追上邱绎。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停了下来,静静地伫立着,回首望着草亭内那人。

    若多瞧一眼,可能将心里那人的样子再刻的深一些?亦困得再深一些。

    那人也注视着她,他星眸微闪,握着短箫的手一紧,又缓缓松开,只朝着她颔首示意。碧落轻轻咬了咬唇,转过了身,轻快地跑步向着邱绎。

    邱绎只听到背后“簌簌”的脚步声,极快地靠近了自己。他猛地一阵心跳,还未转过身来,却被一个人扑到了背上。

    那人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盈盈道:“邱绎,你是嫌弃我了么?”

    邱绎心中狂喜,却未敢转身,只低声笑道:“我如何敢嫌弃你?”

    “那你扔下我,是什么意思?”那声音微笑,“你忘了我还要跟你回嵚州么?”

    “我叫你随自己的心意去做,你为何要回来?”

    “我听了你的话,随了自己的心意,不再离开你了。”碧落在他耳边,似从前在西华桃下一般,软声道,“如今反而是你,要赶我走了么?”

    邱绎低头微微一笑,叹息道:“我确实很想赶你走,可我实在舍不得。”他又蹲下了身子:“还不上来?”

    “你已经背我走了那么久,不累么?”碧落柔声道。

    邱绎摇了摇头:“永生永世也不会累。”

    “邱绎,同你在一起,我便觉得自己是天上的明月,整个夜空便只有我一轮。”碧落大声笑着道,“邱绎,你可愿意做星辰,永远陪着我这轮明月?”

    “碧落,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

    “记得。从今往后,我亦一样,待你以诚,至此一生,不失不忘。”

    邱绎微微笑着,背起了碧落,朝着山下缓步而行。他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可又觉得自己每一步都似欢快地要飞奔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手中牢牢地握住了那西华桃的桃花,再也不会松开。

    碧落搂住了他,听到他轻快的脚步声,面上俱是笑容。可有两滴泪,竟从面上滑落了下来。

    她忙抬着头,由着那泪水沿着面颊流过了脖子,又滴进了胸襟。七月初七的上弦月,高挂在天上,正凝视着她。“月满思念溢”,这句话,突然又在她心中轰然响起。她顿时又想要回头去寻那人,可耳边又响起了,昨日在暮江旁,她在乔瑜耳边轻轻说的那些话儿,叫她终于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乔瑜,我晓得来日茫茫,毕我余生,我再不能这样唤你,也再不能听你为我吹一曲《白云》。

    只能偶尔在梦里,再想起我有这一段时日,曾寻你觅你,知你懂你,又思你念你。

    因为这天上的月儿,心中便是再爱慕着暮江,却终究只是以自己的月辉,抚照着它,无论月缺月圆,都会将月华洒满大江,由着它朝着大海奔流。

    它会为我带去我的思念,又不叫这一切落了痕迹。

    相思相忆不相伴。千言万语,唯成一句:海阔鱼沉,遥祝平安。”

    那月光下有一人,正孤身站在孤坟前,与她同瞧着这七月初七的上弦月。风吹衣袂,他便宛如临风玉树,手抚短箫,轻轻地吹起了那首《汉广》。月华笼罩住他,曲调在这青山碧水间宛转翻飞。

    山高水长,还有天地星辰陪伴着他,可他却只与淡淡月儿倾吐着寂寞。而那箫中的曲子,零落难成调,不知不觉,竟又转成了那《白云》之曲。

    正是: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