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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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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沉碧从没觉得生活是如此让人绝望过,从前不论是谁对她鄙夷伤害,也都不会抹杀掉她生命中仅有的一丝亮色,可眼下她已是进退维艰到了尽头。推开房门,屋子外头满目阳光分明刺眼,可她却觉得昏暗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原来就是如她者也会有个人想去守护,蒋悦然就是她一直以来默默守护的人,她只想他好。

    她僵直着身子往回走,半路里瞧见一身素白的来凤由着海棠搀扶着站在桂树下发呆,两人碰了头,来凤赤红着一双眼看着方沉碧,方沉碧俯俯身道:“五夫人。”

    来凤突兀的笑起来,她问方沉碧:“我能否跟你说几句话?”

    方沉碧点头,海棠和翠红纷纷退了下去,由着两个主子缓缓走向树丛深处的亭子里说话。

    “我听说你要嫁给大少爷了?”

    方沉碧挪眼看来凤:“五夫人消息果然灵通。”

    来凤笑道:“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别人。”

    方沉碧扭过身,正视憔悴的来凤,道:“夫人要与我说些什么只顾说便是,无需绕弯子。”

    来凤正色道:“我可帮你一把。”

    方沉碧微微弯了嘴角:“那我要为夫人帮些什么?”

    来凤道:“帮我的儿子死而瞑目。”

    人人都有不甘,来凤也是如此,她费尽心思勾住蒋茽,入府这几年相继生下一子一女,这本是可遇不可求的造化,可偏偏造化也会弄人,儿子横死,蒋茽病重卧床,蒋家便真真没什么是她所指望的了。可她识人,知道方沉碧不是个简单角色,就连蒋悦然那一套她也暗地里打问过,于是她想了另一条路,自己的儿子不能白死,儿子那一份家财也不可就这么被他人夺了去。

    方沉碧亦不是傻子,为他人做嫁衣的事她决意不做,更何况来凤是什么人物,她心里也清楚。回到屋子里头,马婆子早是等得心急如焚,见方沉碧脸色有些差,忙上前问道:“那事儿究竟是如何了?”

    方沉碧摇摇头,叹道:“三少那里出了点岔子,怕是大夫人要先下手为强了。”

    马婆子急的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可转念一想,顿静了下来,纳罕道:“大少爷的病正发着,人也起不来床,这婚事又从何说起?”

    方沉碧摆摆手:“嬷嬷,给我烧水泡个澡,让我一个人静会儿。”

    她躺在床上阖眼休憩,这一桩桩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越想就越稀奇。李兰说包矿的事儿出了纰漏是因为上头有人比他们门子更硬,想顶了李家的这个窝儿,也挤走蒋悦然,占着便宜。可今下听李兰的口气,倒是还有别的意思在,似乎很想借着这事儿跟蒋家讨个人情儿,若是当真与蒋悦然是情投意合的兄弟,又何以做到这个地步?

    这几年相处难道他不清楚蒋悦然又究竟是个什么脾气?赶鸭子上架的把戏闹不好要翻脸的。再者说大夫人态度微妙,现是冲喜,又者请李兰到府上,乍这么一看似乎没什么,可细细一品,只觉得怎么会恰巧到这个地步来?岂不是巧过了头?

    她正闭目寻思着,门口帘子给掀了开,马文德急急忙忙的进了屋子,方沉碧连忙起身,见马文德一脸愁容的走过来,顺道瞄了一眼门外,小声道:“三少爷回来了,回来了。”

    方沉碧猛地坐起身,忙问:“人呢?人在哪?”

    马文德道:“方才进府的,这会儿子在大夫人屋子里头。我说沉碧啊,你觉不觉着这事儿从头到尾有点怪?且不说大夫人瞒着我,单说李公子又折回府上就很蹊跷啊,大夫人一准主张马上办婚事儿,你瞧着大少爷的样子,哪是能做新郎的?我觉得这事儿肯定不简单。”

    方沉碧点头:“方梁回来也说了,矿里头的工人奇怪的就都没了影子,再说刘恩顺牵线搭桥的东家也没了影儿,这后头必然有人唆使,至于冲着谁来的就不得而知了,许是冲着我,也可能是冲着蒋悦然。可若是后者,那这人八成是大夫人,她难道也想把自己的儿子逼入死胡同不成?”

    马文德摇头:“这点也说不通,现下大少爷这幅光景,大夫人不见得有心思盘算你,若是没了这事儿,我倒是可以肯定准是大夫人的手脚,现下可真就说不准了。”

    方沉碧没等多久,就趁天黑悄悄去见了蒋悦然,蒋悦然不在屋子里头,于是翠红又去大夫人那面打探,回来说蒋悦然这会儿还在大夫人屋子里头说话,方沉碧心急如焚的等在他途经的廊子里等。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光景,蒋悦然这才愁容满面的从东边的屋子里头出来,疾步匆匆的往自己院子里去,身后的卓安小步跟着,眼看就快要跟不上了。

    “三少爷。”方沉碧从树影里走出来,倒是惊了蒋悦然一跳。

    “借过说句话行吗?”

    蒋悦然点点头,回头吩咐卓安:“你先回去我屋子里等,一会儿我再回去。”卓安不情愿的嗯了一声,打头先走了。

    等人走远了,方沉碧打量了四周,忙上前问:“听说是包矿出了事儿了,究竟是怎么了?”

    蒋悦然其实并不愿多说,他虽年轻却也是个有抱负有担当之人,从前是为了能博出个头儿来,不乐意总缩在蒋家字下任人摆布,后来是为了娶方沉碧过门当个资本。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眼看着下个月就是方沉碧及笄的日子,他这面居然还出了事儿,这让他哪里有脸再说什么。

    方沉碧见蒋悦然别扭,使劲儿扯了他胳膊问:“倒是问你话呢,怎的不说?难不成跟我也外道,说不得心里话?”

    蒋悦然回头顺劲儿把方沉碧搂在怀里,死死的抱住:“别跟着操那么心思,你看你瘦的就跟芦柴棒一样,我还指望你给我生一群儿女呢,这身子板儿可不成,我可跟你说方沉碧,你要不胖点,我就不要你了,让你做一辈子老姑娘去。”

    方沉碧闻言顿觉哭笑不得:“蒋悦然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恩?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记得如果有一天走投无路了,无人可依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蒋悦然听她这么说,心里暖有些发烫,总窝着有股子酸劲儿,遂喃喃道:“傻瓜方沉碧……”

    傻瓜就傻瓜吧,也许能甘愿为一个人成为傻瓜也是幸福的。

    两人相聚的时光总是极短的,方沉碧既然能算出宝珠暗地里下的手脚,自然也是万分不乐意嫁给蒋煦,对于她来说,蒋煦这个人从来都是她面前的一座大山,即便是碍着她的前路也无所谓,只道是不可压着她一辈子,她的一辈子不能毁在任何人手里,不能。

    说巧也不算巧,李兰是打定了主意不承认这一码事儿,等着蒋悦然来问的时候,只管是一问三不知,又说是大夫人找他来过府一聚,商量怎么帮忙来着。李兰这里咬死了口儿,蒋悦然自然也没法子,他不能再多耽搁,只能隔日一早就又返回河州县继续找刘恩顺讨个说法。

    蒋悦然方才一走,大夫人这里便来了客人,刘恩顺悄无声息的进了府,来到大夫人屋子里密谈。

    “事情可是都办妥了的?”

    刘恩顺应道:“人都给送出去了,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夫人不必愁着这些事儿,只管办您自个儿心里头的事儿,只是这么多日子关门不做事儿,这损失您看……”

    刘婆子闻言,插话:“刘大管家这话说的可真上不得台面,给大夫人办事儿,几时少过你好处了?若是夫人满意了,你还担心个什么?”

    刘恩顺忙点头哈腰的应和:“说的是,说的是。”

    大夫人撩了撩袖子,漫不经心道:“我要说的话刘婆子也都带我说了,剩下还有一件事儿,就指望老刘你送佛送到西了。”

    刘恩顺很是会审时度势,如今地步,树倒猢孙散,他可是想着投奔大夫人麾下,再找一颗遮天的大树靠着呢,遂谄媚上前,问:“夫人快快说来,但凡我能办的,少不了给夫人解愁解忧。”

    大夫人微微一笑道:“你赶紧回去河州县去见悦然,他找着你你也该知道怎么应付。方沉碧那孩子聪慧着呢,不消几个时辰,指不定又能寻思出什么端倪来,时候可耗不得的。”

    刘恩顺会意,点头道:“小的都清楚了。”

    大夫人又道:“你这次要走也不是你一个人走的。”

    刘恩顺腻笑:“小的一会儿就去见马大管家。”

    大夫人莞尔,笑容可掬。

    既然到了蒋府,又逢着方沉碧在,李兰自是不愿错过这等时机,他自顾自去梨园见方沉碧。卓安已是跟着蒋悦然下了河州县,府里再没着人看管他,可算是自由了。

    翠红和马婆子对这个李兰没有任何好感,只觉得这人似乎跟牛皮糖一般格外黏糊方沉碧,说来说去只是多了几个臭钱罢了也不见得哪里好过她们三少爷。何况这个节骨眼儿下,他还留在府里觊觎别的女人,不免更让两人多了几分厌恶。

    方沉碧对李兰没有多少印象,也只是知道这么个人存在而已,既是对他没多注意也自然不放在心上,可现下说不准李兰就是蒋悦然的救命恩人,她也不敢怠慢。两人私下见了面,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紧张,只道是李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方沉碧道也客气,有问必答,却也不是那么热情,只管是随口又朝李兰打听了几句也就就此作罢。

    再说蒋煦,躺了几日又补了身子却不见太大起色,每日方沉碧都去伺候,看他喝药用饭,两人没什么话说,可各自心里头想的都是自己的算盘。方沉碧倒也不觉得亏欠蒋煦什么,便是连她也没想到宝珠居然如此贪心不足,一般药量也够蒋煦消受,她竟多下了不知多少了。可尽管如此,宝珠仍旧没有怀上身孕,这功夫被大夫人关在柴房里劈柴生火受罚。

    “方沉碧你现在是不是心里偷着乐?可算是我病倒了,再碍不着你逼着你了。”蒋煦脸色苍白的吓人,眼圈微微有些发黑,嘴唇干裂,一看便知是大病缠身之人。

    方沉碧看他一眼,无心与他多说什么,只淡淡端过药碗一勺勺喂他吃下:“少爷身子骨不好,还是早点吃了药早些休息的好。”

    蒋煦本就是心里窝着火,想到自己的身子在这个关键头儿上倒了,又见到方沉碧不咸不淡的态度,自是火冒三丈,猛地甩了手,一把扒掉了方沉碧手里的药碗,温热的药汤溅了方沉碧一身,蒋煦嘶哑的扯着嗓子咒骂:“你这娼妇,到这个时候还想着什么肮脏龌龊的事儿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趁早死了这心思,我若是死了,你也得陪葬到阴间陪着我,我是绝对不会就此放过你,成全你们?你想的美。”

    方沉碧定定看了蒋煦一会儿,漠然的站起身,抖了抖裙摆,用帕子拭了拭药汤,淡声道:“少爷身子不爽,请稍安勿躁,我这一会儿找宝珠过来伺候。”说罢起身走了。

    宝珠怨天怨地的蹲在火灶边生火,旁侧的丫头婆子自是都拿下眼儿瞧她,要不怎么说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呢,平素得意又趾高气昂惯了,这会子宝珠受不了这白眼气儿,只管是又摔了手里的火石,气的只喘。

    “你这小贱蹄子,你这是朝着谁耍你的大小姐脾气儿呢?”铜锁儿看不过,上前怂了一把宝珠,斜眼问她。

    宝珠自是不服,还嘴:“我愿意摔什么是我乐意,管你什么干系,你倒是做你自己的事儿,小心日后犯我手里,我绝不饶你。”

    这话一出,厨房里的女人笑得前仰后合,李婆子掐腰道:“只道是床顶上的功夫你比我们强,以为你能算计出个什么道理来,结果确实把自己算计到了这儿,你那浑身骚贱味儿可别给我们瞧着,我们不吃你那套。”

    铜锁儿连忙帮腔:“婆子说的就是,以前你是怎么对我们的,我们现下就怎么对你,让你也尝尝滋味几何。就你这货色,出了蒋府也不过是个让男人玩够了的破鞋坯子,你当你还是什么黄花闺女呢你,拿出拿架子也不知臊得慌。”

    宝珠听了这话脸面上实在是搁不下了,忙上前几步跟铜锁儿掐到一处,边骂:“小贱人你这嘴真贱,看我怎么消遣你。”

    宝珠虽然比铜锁儿丰腴,却没铜锁儿个子高,掐起来没什么优势,只被铜锁儿灵巧的扯住头发就再也直不起身子来,任由着铜锁儿边笑骂边打,一下就落了下风去。

    身边人儿都围了过来,瞧着解恨的都跟着上前抓上几把解气儿,宝珠根本不知道是谁动了手,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正巧着这时候有人掀了竹帘子进来,围在一边的人儿回头一瞧,忙纷纷散开,靠在一边儿。

    “这厨房里头也愈发没规矩了。”方沉碧张口,正缠在一处的两人立马弹了开。

    铜锁儿虽然没怎么伤着,可脸蛋儿上也有几处划痕,宝珠惨的多,头发胡乱的披着,头上的饰品掉了一地,衣裳也扯破了,一张俏脸破了多处,此时颤颤的站在方沉碧面前泪流满面。

    “小姐,小姐……”宝珠跪在方沉碧面前哭天抢地的喊着,像是遇见了天大的冤枉事儿。

    “你收拾一下,过会儿我要去前厅大夫人那里办事儿,你待我照顾大少爷。且不说是大夫人亲自罚你的,我这下是违了夫人之命放了你,你若是再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收拾一下,过会儿我要去前厅大夫人那里办事儿,你待我照顾大少爷。且不说是大夫人亲自罚你的,我这下是违了夫人之命放了你,你若是再敢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到时候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宝珠闻言又急又喜,哪里还顾得上跟李婆子和铜锁儿纠缠这事儿,忙不迭的爬起身儿,恨恨的瞪了身边人一眼,又拿袖子抹了几把脸跟在方沉碧身后出了去。

    方沉碧直觉得事出有因,事儿发的怪,想了又想想去找马文德商量这事儿,可她刚到大夫人的院子就见潘鼎急忙的往外冲,潘鼎见了方沉碧赶忙住了脚,道:“方小姐,大管家让我给你带个话,说是他忙着跟账房管家先下去看帐去了,你这会子得理清楚账房留下的两本账,另外大少爷的药材大管家托给您帮着买齐了。”

    方沉碧听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惊,忙问:“人几时走的?”

    潘鼎答:“就小姐来前的一炷香的功夫刚动身的,这会儿该到北门那边了吧,不过因为着急所以也没马上跟您招呼一声,不过大管家特别交代要我跟方小姐交代好了再说。”

    方沉碧听完忙转身往自己院子里赶,潘鼎不明意义,见方沉碧的举动格外不解,招呼了两声见她没有反应越走越远,遂也就作罢,由着她去了。

    刚进了大门,方沉碧忙唤翠红:“快去,给我找方梁过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