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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解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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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八章 解甲4

    腊月二十三,祭灶。

    传说中,在这一天灶王爷要升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人间的善恶,玉皇大帝会根据灶王爷的汇报决定每户人家来年的祸福。

    所以,每当在腊月二十三的这一天,没有人家敢慢怠灶王爷。家家户户,不论贫富,都张罗着给灶王爷奉上供品,用蜜饯涂抹灶王爷画像的嘴,连他升天的坐骑都有贡品奉上,以免灶王爷向玉皇大帝“进谗”。

    大周广顺元年的腊月二十三,虽然在河东一带用兵不断,但就整个大周帝国控制范围之内,郭威干的还不错,庄稼今年收成不错,帝国的秩序也得粗安。这不需要文官与词臣们歌功颂德,因为这可以从千家万户献给灶王爷的贡品的丰富程度可以看出来。

    然而,就在千家万户忙着过年的时候,朝廷的钦差——太师冯道与宰相范质一行人抵达了孟州城外,看来这即将到来的新年,他们是无法在自己家中度过。当然,远在晋州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帝国的一个难题,韩奕看上去与那些乱国武夫一丘之貉。

    时也,运也,命也

    河阳节度使武行德率城中缙绅及军民出城十里迎接冯道一行人的到来。

    不必说随行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也不必说两钦差之一——宰相范质,冯道才是这一行近百人当中真正的大人物。

    说来也是奇怪的很,冯道除了一身书卷气和总是乐呵呵之外,相貌平平,身子骨也不太好,走起路来颤颤微微的,仿佛随时会被从太行山上掠下来的寒风吹走。

    他也从未掌握过任何实权,除了奉历代皇帝之命,写了不少应景的文章,好像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伟业来。但就是这么一个干巴巴的已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又一次“挺身而出”,每到这个关键时刻,皇帝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么个老头。

    数十年来,皇帝们不是被杀,就是憋屈而死,鲜有得到善终的,可冯道还活着。有时冯道想,如果你恨一个人,那就劝他做皇帝吧。

    冯道是被郭威连哄带劝地送出了京城,新生刚一年的帝国,面临一场来自内部的危机。范质一心为公,恨不得插上一对翅膀飞到晋州,立刻解决晋州的僵局,可又担心冯道受不了长途颠簸。

    此行,范质相当有自知之明,即使没有郭威的交待,他也认为自己纯粹是给冯道搭下手的,凡事唯冯道马首是瞻,他可不想一旦在晋州谈崩了,自己成了韩奕的刀下鬼,同样他也不想得罪王峻。只是冯道好像并不知道事态紧急,已经火烧眉毛了。

    一路上,范质旁敲侧击地问冯道对晋州僵局有何解决之方,以便让自己有心理准备,但冯道总是将“随机应变”四个字挂在嘴上。

    “这或许因为冯太师早有解决之道的缘故哩”范质乐观地想。

    如果不是因为黄河上下普降大雪,隆冬季节双眼里除了冰雪还是冰雪,范质甚至怀疑冯道准备一路游山玩水优哉游哉地往晋州进发。

    河阳节度使武行德热烈而谦恭地将冯道一行迎入城中,他那巨塔般的身材站在任何地方都特别显眼。河阳三城,官、军、民中所有头面的人物云集在钦差大臣下榻的公馆,部分是出于敬意及场面需要,更多的却是想打听冯道的主张甚至更想知道皇帝的真实意思。

    高朋满座之中,冯道高谈阔论,大谈大周的新气象,说着河阳人都喜欢听的京城新鲜事,顺便赞扬河阳的风土人情,最后又感叹太行山的高峻与险要:

    “普天之下,就地理形势而言,除了巴蜀,以山西形势最为完备。东有巍巍太行,西限大河,河东都会,亦是英雄用武之地太行八陉,无一不是河东进出中原及京洛腹地的军事要地。自太原东出井陉足以震动河北根基,自晋北出居庸、飞狐足以倾幽、蓟根本,如果自天井陉南出太行,居高临下,怀、孟易取,塞虎牢,据洛邑,则可东向而争天下。”

    “太师所言不虚。辽人南下,武某虽未参战,但也不敢懈怠,我曾向陛下立下军令状,绝不会让辽人越过太行山。”武行德晒笑道,“不过,我们河阳三城百姓光听到辽人气势汹汹而来,害怕至极,以为又要生灵涂炭了,却始终未有上阵的机会。听说这是因为义勇军在泽、潞顽强的很。”

    冯道见武行德不提韩奕的名,却是绕着弯子给韩奕表功,他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韩奕胆大包天,竟然敢聚兵谋反,其心可诛幸赖天井关在武帅的控制之下,断了韩奕南下之路,武帅功不可没啊。”

    “啊?”武行德连忙道辩解道,“太师冤枉呐,我听说韩帅忠心耿耿,为国殚精竭虑,衣不解甲,视死如归,其心唯有日月可表,他怎会谋反呢?太师莫要听了小人的污蔑。”

    韩奕虽然位高名重,但他与京师以外节镇一级将帅们接触不多,别的人都是从小卒做起,一步步爬上如今的高位,处处都有熟人,相互间盘根错节。韩奕不同,他崛起太快,在朝野内外的根基实在太浅,又有一个王峻始终压住了他,所以晋州事变发生,愿为韩奕说话的,也不过寥寥数人。

    资历较浅的武行德、李荣,还有资历较高的折从阮及老将刘词、药元福是少数为韩奕说过好话的人。如果再加上高行周与符彦卿两位贵人,韩奕的人望其实也不容小觑。

    “或许是吧?老夫身为钦差,也要兼听则明。”冯道见武行德涨红了脸,又收回了自己方才的话,又变回模棱两可的态度来。这让武行德难以弄清冯道真实打算。

    这时,范质在旁说道:

    “太行上下均有积雪,恐怕路滑难行,武帅可否为我等准备好足够的车马。君命在身,我等要尽快赶到晋州。”

    “不劳相公问起,武某早已准备好上等的车马。山雪难行,道路或有损坏,我已经遣一营军士提前出发,为太师与相公一行铲除积雪,架桥修路,决不会耽误了相公一行赶路。”武行德道,“武某另遣人通知泽州刘德,让他派人接应。”

    出人意料,冯道这时却摇头说道:“武帅不必着急。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麾下军士们一年到头也没多少机会与家人团聚,依我看就去了他们的差事,让他们回家过年吧。”

    “太师,这怎么成?”武行德与范质二人同时疑惑道。

    “老夫年轻时曾在河阳小住,虽然兵荒马乱的,那段日子倒也是乱中偷安,一恍三十年过去了,我已经老了,人一老就会发思古之幽情,怀念过去。今天又蒙河阳父老盛情,老夫感怀颇深,索性就留在你这河阳城内过个新年。难道武帅不欢迎吗?”冯道抚着胡须道,一脸希冀的模样。

    武行德道:“太师若肯赏脸在我河阳小住,我等军民当然热忱欢迎。只是……太师啊,您身负皇命,公事紧要啊”

    范质也埋怨道:“太师怎能因私废公呢”

    冯道不为所动,故意冲着范质道:“要不范相公先行一步,反正你也是钦差之一。”

    “这……”范质不敢应承。

    若自己去能办成事情,自己早去了。范质腹诽道。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坐不住了,他慨然说道:“陛下命我等前来,为的就是能化解晋州冲突,此事十万火急,仰仗的正是太师德高望重。太师若是因私废公,陛下失望事小,试问太师欲置我大周江山社稷于何地?”

    “郭将军,不得对太师无礼。”范质反而劝郭崇冷静。

    冯道道:“郭将军稍安勿燥。在晋州的侍卫亲军兵力雄厚,眼下正由王彦超、药元福等控制,除了史彦超有所担当外,王、药二人并非禁帅,我恐夜长梦多,郭将军在军中地位仅次于身在澶州的王殷,你不如只身赶赴晋州,控制住兵马。”

    “太师,要是韩帅主动向我攻击,我该当如何?”郭崇道。

    “韩奕兵少,听说又遭辽人重创,尚未恢复元气,你首要做的是安抚好你的部属,将兵马撤到晋州城外驻扎,保持警惕,防止有变。”冯道道。

    “韩帅手中有王相公,他若是拿王相公的性命威胁我,我该如何是好?”郭崇进而问道。

    “擅杀朝中重臣,与谋反无异。真到了那时,一旦有变,你便扑灭他的反抗。”冯道淡淡的说道。

    “义勇、镇北与铁骑三军将士都是对国家有大功之士,兄弟相残,岂不是一件大憾事?郭某离京时,陛下曾有交待,命我既不可与义勇军交战,又不能害了王相公,言辞切切,末将不敢违命。”郭崇道。

    “陛下给你的交待,我不管。可陛下授我全权处理晋州事变,生杀予夺,全凭老夫作主,郭将军就暂且忘了陛下的话吧。”冯道沉静地说道,“如果将军对我的处置不满,大可急奏陛下。”

    “太师,您竟敢……”郭崇目瞪口呆。

    从厅堂内出来,郭崇越想越觉得难办,他找到范质道:

    “范相公,依我看太师老糊涂了。自离开京城,这一路上走走停停,来到河阳差不多花了七天,眼下太师又想在这里过年,他难道不知晋州局势,随时可能有剧变吗?韩帅扣押王相公,虽然确有大错,但尚未再有进一步的行动,太师一口咬定韩奕谋反,难道不是逼韩奕谋反吗?陛下派太师来处置,是让他去劝和的,能谈和便谈和,不是让他来兴风作浪的。”

    “哎”范质叹息道,“郭将军先赶赴晋州吧,太师作的是最坏打算,只要侍卫亲军没事,谅韩奕也不敢主动挑衅。侍卫军一向骄悍,如果他们先乱起来,到时就真是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郭崇听范质说的严重,脸色稍变,跺了跺脚,连夜出发,赶赴晋州。

    于是,冯道留在河阳过新年,时不时唤来城中头面人物饮酒作乐,还不忘吟上几章诗篇,似乎将皇帝交待的大事给忘了。

    其间,郭崇已经抵达了晋州,并且迅速地控制了数万侍卫亲军,对立的双方暂且相安无事。但从某种意义上讲,郭崇的到来,让一盘散沙的侍卫军成为一支整体的力量,反而让晋州随时成为双方火并之所。

    “近日天气寒冷阴晦,不如等天气晴好时再走。”正月初五,冯道看了看天色,从容地对范质说道。

    “太师,国事要紧”范质忽然觉得郭威命冯道前来,所命非人,犯了一个大错。

    “我知道国事要紧,老夫一生谨小慎微,何曾将国家大事视同儿戏?”冯道反问道。

    范质一愣:“太师莫要卖关子了,陛下连番遣近臣来催,他恐怕都没过好新年,太师如果早有定计,不妨说出来,让我提早安心呐。”

    “范相公不要惊慌,我料这两日便有客人来访,到时大事便完成一半了。”冯道笃定地说道。

    “范某驽钝,不知客从何来?”范质问道。

    “客从北来。”冯道指了指北方。

    “您是说晋州?”

    “也差不多。”冯道对范质的智商有些不满,补充了一句,“泽州。”

    “您是说昭义副帅刘德?”范质若有所悟,他这才知道冯道偏偏要从天井径越太行,选择泽州一路赴晋州。

    “韩奕这小子,老夫熟悉的很。举国上下,谁都可以谋反作乱,子仲却不会,他虚张声势,逼迫陛下表态,只是因与王秀峰积怨太深,这次一并解决。陛下心里明白,就逼老朽出头哩。”冯道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范质摇头。

    “王秀峰与韩子仲二人,在陛下心目中孰轻孰重?”

    “怕是不分高下吧?”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陛下想的美,他想鱼与熊掌皆得,可鱼与熊掌闹翻了,只愿让陛下选一种。陛下终究须寻找到解决之道,他便想到了老夫,老夫百无一用,专做得罪人的事。让老夫去做,陛下也落得个置身事外。将来要是有事,陛下大可将所有责任推到老夫的身上,否则此等大事,陛下为何痛快地授了我生杀予夺大权,全权处置啊。妙,真妙啊”

    “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

    “那太师准备如何解决晋州一事?”

    “那就看刘德开出什么条件了。”

    “刘德要是不来呢?”

    “怎么不会来呢?”冯道笃定。

    正说话间,武行德飞快地来禀报:

    “太师,相公,昭义副帅刘德求见”

    范质闻听,向冯道投来钦佩的目光,而冯道只是轻捻长须,静静地看着刘德恭敬地走了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