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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帝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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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六章 帝师2

    大周广顺二年五月初三,皇帝郭威颁下旨意。

    鉴于官军围攻兖州不下,郭威决定御驾东征,阵前慰问参战将士。诏以郑仁诲为右卫大将军,依前充职,兼权大内都检点。以李毂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事,又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充在京都巡检。

    五月初五晨,郭威在汴梁东郊祭旗,然后在元老冯道和宰相范质、魏仁浦、王峻等群臣及万余禁军的护卫下,御驾亲征,奔往兖州平叛战场。伴驾官员,无论文武,一律皆着戎装。

    雄壮的军队,踏着阵阵鼓号之声,沿着广济河两岸向东进发,如两条弯弯曲曲的长蛇大阵,一眼看不到头。旭日东升,令那黄绢质地的龙旗分外绚烂夺目,这象征着国家正在走向强盛。

    郭威骑在雄骏的战马上,心中十分自豪,尽管此前他不止一次地抱怨曹英、向训与药元福等人在兖州攻城不力。他天生属于马背之上的英雄,曾经习惯于策马纵横,但现在他是皇帝,一个被“关”在笼子里的人,这让他时常怀念年轻时代自由与无拘无束。

    一出了皇宫,郭威心情便好了起来,又找到了昔日天地竞自由的豪迈感觉。一边不急不慢地行军,一边和臣子们指点自己的江山,他还饶有兴趣地看着广济河上那来往如织的船只。

    艄公们喊着号子,升着灰白色船帆,一时间千帆竟游,百舸争流,满载着货物向各自的目的地驶去。从洛、汴方向往下游进发的货船,满载着兖州战场所需的粮食与物资,由下游青、郓逆流而上的,则是载着各地的土特产,当中甚至包括通过海路远道转运而来的江南茶叶、织锦、土特产及海货。

    众多的船只争相抢道,大船和沿岸百姓交通往来所用的小舢船在河道狭窄处挤成了一团,一时间动弹不得,堵在了一起。艄公、水手与随船的商贾们,急的纷纷站在船头上争吵,谁也不肯先行避让。

    郭威对河面上的热闹感到有些惊讶,对着随驾的臣子们问道:“东南漕运,竟有如此不小的规模了?”

    魏仁浦奏道:“陛下深居宫中,有所不知,也不足为奇。此事倒与北海侯脱不了干系。”

    经魏仁浦的提醒,郭威这才蓦然忆起,韩奕在天福十二年郑州任上,凭一州之力浚通汴水上游,乾祐元年在西京留守任上又大修汴口,引洛入汴,抬升汴水水量,后来在郓州、开封府上任上,花了两个农闲,将广济河加宽至五丈,如今才显现出治理漕运的初步成果来。

    “北海侯虽然对于朝廷漕运贡献颇多,但他毕竟力量有限。去年初春及今年冬春,朝廷利用两个农闲时节,大发徐、宿、宋、单等州数万民壮,浚通汴河下游,朝廷每年因此可增加水路运力百七十万石以上。”范质也说道,“就是此番兖州战事吃紧,将士每日所需军粮亦可源源不断地保持供应。”

    “国朝漕运虽比前几朝有所恢复,但汴梁要真正成为天下巨都,商贾巨货云集之所,这漕运还需多修,等兖州平定,最好修到淮水之滨。”王峻笑道,身为东南水陆转运使,又主持入边刍粟,当然也随驾东征,“人们都说北人善控马,南人善操船,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臣以为,陛下他日若有志于取淮南,则我朝将士自汴乘船南下,三日之内可以兵临淮岸,则淮人必谓我为天兵天降是也”

    “哈哈,秀峰兄所言极是此事朝廷有司暂且记下,朕且将慕容彦超收拾了”郭威得了王峻所献之计,眉开眼笑。不得不承认,王峻绝非空谈之辈,每有所献,皆能让郭威接受。

    郭威又想到了韩奕曾提出的“入边刍粟”之议,他听王峻说那些盐商们竞争激烈,朝廷此番虽然出让了东南十一州两年盐业专卖权,但总的来说,朝廷预计将大赚了一笔。这也是郭威头一次纳闷,原来打仗还可以当作一件买卖来做。

    “朕此番东征,韩奕有没有随驾?”郭威突然问道。自离京时,冥冥之中,他总觉得身边少了一人,至此他方才明白答案之所在。

    “回陛下,臣听说他前几日已经携家眷返乡祭祖去了。”范质答道。

    “他身为朝廷命官,怎可擅自离京,可有告假?”郭威皱着眉头。

    “陛下,韩奕如今除了爵位,没有任何职事在身,按例不需告假。”魏仁浦苦笑道。

    听到此处,郭威表现出一阵可怕的沉默。

    王峻最了解郭威此时的心思,知道郭威此时内心纠结,觉得有些亏待了韩奕,虽然心里面难为情,又不好主动认错。

    “北海侯眼下怕是悠闲惬意的很呐。”王峻眨着眼睛笑道,“他正值新婚燕尔,青春作伴,一路游山玩水,好不逍遥。不过,他打仗的本事,老夫倒不佩服,可是他谋事深远的本领,倒是令老夫佩服的很。”

    “秀峰何出此言?”郭威奇道。王峻如果当着他面痛骂韩奕,郭威不觉得惊讶,可是王峻夸奖起韩奕,反倒让郭威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臣听说韩子仲当年主持大浚汴口,又自郑州导城郭西濠至开封中牟,在洛阳任上,又引洛水入汴,他料知汴口一旦修缮,舟楫无雍,将有淮、浙巨商贸易粮斛,满载货物,光临汴、洛。商贾之行,必须要有停船暂泊之所,行旅之人还需住店、存货和交易,所以臣听说他暗地里使人在汴流重要之所,沿河道遍栽榆柳、起台榭,声称这是壮我汴梁都会之盛。顺便建筑一些酒肆、客栈、仓库,置办不少产业,这一年怎么着少说也能进帐两万贯。”

    王峻见众人目瞪口呆,旁若无人地接着侃侃而谈:

    “佩服啊佩服,单就这份挣钱的眼光,臣拍马莫及”

    范质头一次听说还有这事,他原本借机替韩奕向郭威美言几句,他向来洁身自好,不爱钱不贪权,听到王峻此言,为了避嫌,只好不再言语。魏仁浦向来与韩奕关系亲密,见王峻一番嘴脸,忍不住说道:

    “此事或许有之,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想来北海韩也没有侵占国家财产,善于经营殖货罢了,于国于民有利,何乐而不为呢?这总比那些利用手中权势,中饱私囊之辈要强上百倍。”

    “与民争利,怎会是小事?商人逐利,利欲熏心,一旦有利可图,国法纲纪又算得了什么?魏大人替北海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莫非收了北海侯的钱?”王峻反问道。

    此话诛心了,魏仁浦脸红脖子粗,愤怒地回应道:“魏某身正不怕影子斜。反倒是王公府上总是豪客盈门,往来无贫寒之士,尤其是王公主持东南盐政以来。”

    魏仁浦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王峻为官虽然不至于光明正大的贪污,但也绝不是个两袖清风之辈,更何况他也笼络私人培植亲信,样样都要花钱。自主持东南转运及盐务以来,那些想发财的豪商巨贾们,个个削尖了脑袋给王峻送钱,包括有份参与东南转运的六军诸位的闲将军们,利益均沾,至于那些财气不足或者没有门路之人,王峻都懒得理会。

    “魏大人这是想泼我污水吗?你可有凭据?”王峻冷眼注视。

    “王公方才说我收了北海侯的钱,就不知王公可有凭证。况且,今日群僚毕至,诸位评评理,北海侯又没有做非法之事,又何必要向我行贿?”魏仁浦毫不相让。

    郭威见自己的两位心腹大臣争吵,心情大坏。王峻与魏仁浦二人见郭威面色不善,都知趣地安静了下来。

    太师冯道适时地站了出来,他年老体衰,本不想随驾东征,奈何郭威一道旨令,他不得不乘着马车跟在后面。冯道从车窗伸出脑袋说道:

    “陛下,时辰不早,正午时日头太烈,不如继续早点赶路,早早找个避暑的地方?”

    郭威点点头:“来人,命前锋李重进加快行军,提早找个纳凉的地方驻扎”

    “是”

    仿佛为了突出自己闲云野鹤的身份,冯道身着富民、胥吏之徒所穿的皂服衫帽,靠在车厢内的藤席上,身边随意摆放着一堆书籍,看上去悠哉悠哉。

    郭威故意笑道:“太师这坐驾看上去惬意舒适的很,不知朕可否能与太师同乘?”

    “老臣何敢拒绝陛下呢?”冯道笑道。

    郭威将坐骑交给侍卫,自己则跳上了冯道马车上,见冯道车内居然还有一壶凉茶和几只杯盏。冯道也不客套,给郭威和自己各倒了一盏,正值暑热季节,郭威牛饮了一盏,不得不赞道:

    “还是太师会享福啊。”

    “陛下也能享福。只是陛下若是一心享福,百姓们就不能享福了。”冯道道。

    “是这个理”郭威点头称是,又道,“朕难得出一趟京城,不想刚离京不到两个时辰,便有大臣相互攻讦,惹朕不高兴。倘若百官都如太师一般不爱搬弄是非,那朕就能享福了。公是长者,数朝元老,今日有何教朕?朕想做个有作为的好皇帝”

    “陛下羞煞老臣了。老臣自号长乐公,知足长乐是也。”冯道言语间,隐然有些自鸣得意,他知道郭威是来寻安慰来的,“倘若陛下若要享福,只需让能干的大臣们各司其职便是。”

    “朕之左右大臣,都是上上之选。即便如此,朕也不敢放手。就说……”

    不知怎的,郭威又想起了韩奕,欲言又止。

    “北海侯吗?”

    “不说他也罢,省的闹心”郭威摆了摆手道,眼不见心不烦。

    冯道微微一笑,随时从身旁取出一本书来:“陛下,老臣这十余年来有一心愿未了。”

    “哦?”郭威想了想,恍然道,“朕记得太师一直想刻印《九经》,这倒是朕的不是,忘了这等斯文大事,今天太师既然当着朕面再提此事,等朕凯旋回京时,必会拨下一笔钱,让太师请工匠雕板印书。”

    “非也,臣不想刻了。”冯道却说道。

    “为何?”郭威奇道。他知道冯道自后唐明宗朝就开始倚老卖老,四处筹钱印字,可是皇帝换了好几个,至今也只刻了一小半,虽然自己恐怕是这几朝中最“穷”的一个皇帝,但郭威自认为自己比前几代的皇帝高明,又无比尊重冯道这个元老,满足冯道这么个“小小的”愿望,还是能够办到的。

    冯道交手中的书籍交到郭威手中,说道:“陛下不妨仔细辨认,这书与寻常以往所见的书籍有何不同?”

    郭威低头翻阅,见这是一本最常见的毛诗而已,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除了这是本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新书之外,也看不出什么不同来。冯道当然不是考察郭威的学问,他指着其中一页边角,对郭威解释道:

    “陛下可看出这书每页,或深或浅,总有道四方四正的边线?”

    “嗯,这是为何?”郭威不耻下问。

    “据说这是如今流行的印书新法,从郓州传来的,书匠们称之为‘活字’印刷。因为此种印刷法,要使用一个铁范框住一个个字块,所以或深或浅地会留下一个方框痕迹,算不上特别精美。”冯道见郭威仍不太明白,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此种印刷法,并不事先雕刻成版,而是用硬木或铜、铅等材质,刻成印章样的单字,印时只需按着行文排成纵列,用铁范框住,印刷便可。印的越多,印的越快,省时又省力,可重复印上百遍千遍,想印何种书都可。相对来说,雕板印字,则需一个熟练刻字匠人,费上一年半载的功夫,才可雕成一本长书,所费浩大,且刻成之后,只能印书一种,若不幸刻错一字,该版留之未免不美,弃之又太过可惜。如今读书人都知道,郓州活字印刷,天下称绝,如今国朝书籍,十之八九出自郓州,郓州书商贩卖天下,听说还有江南的商人来我朝行商,往往会顺道来我郓州书铺收购书籍。以往寒门之士,苦于无钱购书,今则不然,人人皆可买得起书籍,就是我等文人,若是想将自己旧作付之印刷,传播天下,雇人印书花费也可以接受。陛下起于军伍,有志于治平天下,还须从教化天下着手,这文字书籍必不可少”

    “这等活字印刷法,真是妙法”郭威听了冯道解释,拍案叫绝,“这是哪个巧匠想出的妙法,朕要重赏他”

    “不是别人,正是前郓州节度使韩奕”冯道回道。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