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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惊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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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四章惊涛2

    皇家所用的房四宝呈现在韩奕的面前,韩奕打心底里艳羡江南物的精致。~

    笔是宣州人诸葛氏所制之绝佳好笔。此笔以鼠须为原料,不用柱毫,不分心副,硬软适手,百管不差一分,做到尖、齐、圆、健四德具备,人墨客得此佳笔,犹如善射者得到最趁手的好弓,又如善骑者得到一匹如履平地的宝马。

    纸亦是宣州所制上等好纸,吸水性和沁水性都强,易产生丰富的墨韵变化,以之行泼墨法、积墨法,能收水晕墨章、浑厚华滋的艺术效果,正是抒情写意的佳品。金陵宫所用宣纸,又经过再次加工,精美程度更是寻常人难得一见,六皇子李从嘉是始作俑者,此纸以他的寝宫“澄心堂”为号。

    墨是歙州奚氏好墨。奚氏本是北方人,因战乱避祸江南,而将制墨之秘技带到了江南,其墨以松烟、珍珠、龙脑、白檀、鱼胶等名贵原料,制成的墨坚如黑玉,用起来丰肌腻理光泽如漆,金陵宫娥甚至用它来画眉黛。

    砚是歙州有名的龙尾砚,石材出自当地的龙尾山,质地绝美,成品以其雕刻浑厚朴实、线条挺秀、刀法刚健著称于世。而皇家所用的更是其精品的精品,任何一件都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房佳品。

    江南物,自然不是原可比。

    身着绯色官服的虞部郎韩熙载,神情专注地磨墨,面前古朴的龙尾砚令他想到了家乡青州当地出产的红丝砚,空气飘散着一股淡雅的墨香。可惜的是,当年他逃离原时,竟然未能带一件家乡器物,这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韩奕握着诸葛笔,一边铺纸,一边偷眼打量着韩熙载。

    “韩侯是要画横幅吗?这宣纸可够大?”韩熙载似乎意识到韩奕灼灼的目光,冷冰冰地问道。

    “我想绘幅长卷,至少也有我大周君臣五十位人物肖像,就叫做‘群英图’吧。贵朝陛下临时有命,恐怕也是一时找不到这等尺寸的纸张,等我分别绘好了,拼裱起来也行。”韩奕答道。

    “这又有何难?”答话的却是六皇子李从嘉,他拍着胸脯道,“我宫藏有不少长幅宣纸。即便是纵三尺,长五十尺的巨幅也有。”

    “来人,去我寝宫多取些贡纸来”李从嘉说着便差宫人去自己寝宫去取。

    “多谢六皇子”韩奕致谢道。初次见面时,李从嘉给的印象极佳,如果李从嘉不是南朝皇子,韩奕愿意将他当作小弟来看。

    古人将人的面相跟他的命运联系起来,甚至一个人的面相与国运气数有关,市坊间更有许多人以此谋生。~

    千百年有关骨相的书籍多不可胜数,汉时的王充曾在《论衡-骨相》阐述人的骨骼、形体、相貌同人的性格和命运的关系,列举了黄帝、颛顼、帝喾、尧、舜、禹、商汤王、周王、周武王、周公、皋陶、孔子、刘邦、吕后、汉惠帝、汉元帝王皇后、赵无恤、黥布、卫青、周亚夫、秦始皇等历史名人的相貌特征以及被相面者相的故事。

    李璟提出让韩奕画郭威肖像,并非心血来潮,正是想借此了解大周国的气数命运如何,想必大半是因为原皇帝姓氏换的太快的缘故。城头变幻大王旗,说不定明年汴梁又换了个异姓做皇帝,只要原又乱了起来,就没有什么令他担心的,江南可以高枕无忧了。

    通常来讲,韩奕应当婉拒,然而他却主动要绘出汴梁君臣五十人肖像,这当然会引起满殿大臣窃窃私语,勾起他们对汴梁君臣好奇之心。

    如果真要探讨人的面相跟命运的联系,韩奕也不得不信上几分。他微一抬头,见大皇子李弘冀与六皇子李从嘉并排坐在自己的面前,一个面色阴沉果毅,一脸落寂寡欢,另一个丰额骈齿,目有重瞳,神情却娇弱的很。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等我回到汴梁,再绘上一幅。”韩奕心早就打定了注意。

    “哦?凡绘画之道,以人最难,其次山水,然后狗马、器物,韩侯要绘出五十人,怕不是一件易事。”韩熙载道,“古之丹青名家,善绘人物肖像者,张僧繇注重人物皮肉,6探微注重人物骨骼,顾恺之注重人物神态,就不知韩侯注重什么?”

    虽然装作与韩奕毫无关葛,但韩熙载暗示韩奕至少在下笔之前应深思熟虑,哪想到韩奕见韩熙载一再称自己的爵位,故意与自己撇清亲戚关系,也很是不爽,便道:

    “久仰韩大人学识渊博,韩某于画技初窥门径,略有所得,一个时辰后便知晓。”

    “韩侯画五十人的巨幅,只需一个时辰吗?你未免太草率了”韩熙载对韩奕的画技表示严重怀疑。

    “我胸有成竹”韩奕自信道,因为他所理解的绘画跟时人所理解并不是一回事,尽管工具都是毛锥子。

    “何谓‘胸有成竹’?”李从嘉又插话道。

    “敢问六皇子,何谓‘写生’?”韩奕反问道。

    “凡是临摹花果、草木、禽兽等实物的都叫写生;摹画人物肖像的则叫写真,而与之相应的有‘写心’和‘写意’。”李从嘉侃侃而谈。

    “皇子高论。听说皇子也是丹青高手,方才那幅《闲居图》便是如此,我想皇子在作此画时,想来并非是在陛下御前现场摹画吧?”

    “这是自然,我可不敢打扰我父皇休憩。”李从嘉笑道,他愣了愣,忽然惊道,“我知道这‘胸有成竹’是何意了。大约一个人爱画竹,时常观察竹子的形态,以至春夏秋冬阴晴雪雨各有不同,做到了然于胸,即便独坐书斋,眼前无竹,胸却有竹也”

    “六皇子所言甚是”韩奕表示同意。

    李璟见韩奕故弄玄虚,本以为韩奕夸口,但听到自己儿子的一番言论,欣然笑道:

    “嘉儿聪慧,朕心欣慰。就是不知韩侯是否真的胸有成竹了?”

    时间不大,宫人取来一叠宣纸,皇家所用宣纸果然神品,色如霜雪,平铺在地上,长达五十尺,然而自至尾匀薄如一,不见丝毫瑕疵。

    “果然好纸”

    面对群臣的赞叹,李从嘉面有得色。

    韩奕踱着步子,用脚丈量着长幅,思量着人物整体布局,一盏茶的功夫就握起了诸葛笔。前世他也绘过长幅的,他若是如当代人一般绘画,那也算不得什么,贵在让人耳目一新,看出点新意来。

    他一改常规,分别从卷卷尾向间画起,韩熙载跟着他的身形,捧着砚台,亦步亦趋,恰如一个老书僮。

    大臣们一边小声地聊着,一边饮酒,当韩奕笔下一个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宣纸上后,人们都被吸引着离开了座位,就连李璟也坐在御台上伸着脖了往下看。

    “这位身材魁伟,右颊有颗黑痣的将军,定是燕人郭崇喽”

    “听说‘二威’不如‘一威’,紧挨着郭崇的那一定是步军都指挥使曹英了”

    “听闻北朝铁骑军韩通为人耿直,性烈如火,浑号‘韩瞪眼’,那这位双目怒睁,貌如金刚的,一定是韩将军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符彦卿果然威武,不过光从仪表来看,齐王高老令公更显德高望重。”

    “武将怕是绘完了,就看臣了。魏仁浦小吏出身,看他面目,一定是谨小慎微之辈。”

    “冯公四朝为相,为官清正,有古君子之风,只是这双眼睛,似乎有些圆滑和揣摩上意之色。”

    ……

    群臣围着韩奕,评头论足,既赞赏韩奕画的人物形象生动,宛如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般,更是议论汴梁君臣的风范,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郭威脖子上刺的一只青雀儿展翅欲飞的时候。此时,韩奕的所谓画技已经不重要了。

    仅仅是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韩奕回到自己自己的席位,装作低头饮酒,目光却是紧盯着李璟看。

    李璟信步走下御台,目光紧瞅着画卷正央郭威郭荣父子,凝视长久,皇太弟李景遂在李璟身边低声耳语着,至于说了什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郭威相貌实在太平常,既不是丰神俊朗,也不见天庭饱满,除了那只雀儿恰当好处地突显郭威与生俱来的草莽英雄之气。韩奕忠实地记录下郭威的庐山真面目,不美化一分,也不丑化一分。

    相较而言,韩奕更想知道金陵君臣对皇子郭荣的观感。李璟闪烁的眼神,略带些失望,但就是在这失望之还有一闪即逝的忧心,让韩奕准确地捕捉到了。

    “韩侯辛苦了”李璟挥退了两位重臣,自己则回到御座上,“诸位卿家以为此画如何?”

    “回陛下,此画画品不高,唯有绘画技巧却是极有新意。”周宗奏道。他的笑看似矛盾,其实意思是说,韩奕绘画水平不高,但这种仅有聊聊数笔便能将一个人的相貌描给的栩栩如生的技法,完全写实,却是值得赞扬的。

    “周公此言差矣”宋齐丘哈哈大笑道。他与周宗表面上和气,其实他和周宗自帮助李昪代吴时便有冲突,要不是周宗深得两代皇帝信任,又爱惜自身羽毛,他早就扳倒了周宗。

    “哦,宋国老有何高见?老夫愿闻其详”周宗淡淡地问道。

    “陛下问的不是画品,问的却是画人物。周公所言,答非所问。”宋齐丘道,他故意不看周宗投过来的愤怒目光,继续说道,“北朝人才济济,尤其是武夫众多,但治略有不足,岂能与我朝相比?纵观原时势变幻,莫不是武人乱政,韩侯以为如何?”

    宋齐丘这是暗骂郭威是个武夫,出身卑微。韩奕反驳道:

    “宋国老此言以偏盖全了,国老只看到这五十年来的时事,却看不到千年以降,历朝开国之君莫不是以武力一统天下,未闻以大言虚一统天下者。我朝皇帝陛下虽是武将出身,但英明神武,骑马能打得了天下,马下亦能治得了天下”

    “韩侯好口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宋齐丘恨恨道。

    李璟一指韩熙载道:“韩卿以为此画如何?”

    韩熙载长身而起,答道:“回陛下,臣以为此画,尚缺两位人物。”

    君臣这才重新打量画卷,现韩奕竟然将两位一流人物遗露了,一个是北朝第一重臣王峻,另一个是则是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王殷——周军将帅排名第一号的人物。因为江南人都未见过他们俩,又因为画卷人物太多,韩奕又未详加说解释一一注名,以至于张冠李戴的情况生。

    “北海侯,这是为何?”李璟奇怪地问韩奕道。

    韩奕面露羞愧之色:“小使方才分别从卷与卷尾画起,因为布局失当,最后竟现此画卷没了他们二位重臣的位置,真是惭愧、惭愧。”

    “原来如此。”李璟微微点头,心里却是怀疑,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因为众所周知韩奕跟王峻有仇,只是不知韩奕跟王殷又有什么仇恨。

    “今日朕得了此画,胜似与尔君臣同殿宴饮。来人,赐北海侯美酒一觞”

    “谢陛下”

    李璟又挥了挥手,命人将画卷收起,大殿又恢复了宴饮。当夜深宴散之后,韩熙载被李璟单独留了下来。

    “韩卿,卿素来善于相人,卿以为北朝郭氏父子如何?”李璟开门见山地问道,见韩熙载犹豫不决,微皱了皱眉头,“此殿并无第三人,卿畅所欲言,但说无妨。”

    “回陛下,臣观郭氏父子肖像。郭威其貌不扬,一身草莽之气,他能建国立号,也是时势巧合罢了。”韩熙载道。

    “这人所共知。”李璟追问道,“那这郭荣呢?”

    “臣不敢妄语。”韩熙载躬身答道。

    “卿因福州之事,受了点委屈,这性子也变的谨小慎微了吗?朕当年在东宫时,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啊,今日朕单独将你留下来问对,自然是希望卿能推心置腹。”李璟脸上显出不悦之色,他走上一步,轻拍着韩熙载的臂膀,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

    韩熙载深受感动,遂大胆进言道:“郭荣此人,怕是胜过其父”

    “郭荣小辈,朕未曾听说过他做过甚么过人之举,卿何出此言哩?”李璟讶道。

    “从面相看,郭荣口方鼻直,目有神光,有一股帝王之气。更何况,那北海侯作此画时,臣近身观察,臣见他直到最后才画此人肖像,且在此人身上所用笔墨要过其父郭威三倍有余。”韩熙载答道。

    “怪不得如此”李璟喃喃道。

    韩熙载不知道李璟意有何指,暗猜李璟也是丹青高手,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赋,他火眼金睛,怕也是早从这长达五十尺的画卷看出了郭荣才是韩奕笔下唯一的主角。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