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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怪兽的血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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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的广州,现今的应天府…盛况已远非明清时代可比。仅仅只是南海、广州、番禹三县,外加黄埔区,就聚集了近三百万人口。而银钱的流动,更是以亿万计。

    若是以密度论,在黄埔的鱼头街,不管是人流,还是银流,更是稳居第一。

    圣道三年九月二十七日开始,鱼头街的股票市场,更是将这密度骤然拔高了一大截。

    《金鱼报》是英华新起的一份报纸,版式简陋,印刷粗鄙,这名字也颇为俚俗,取的是“鱼头街生金”之义。原本被报界那些文化人视为不入流的小报,甚至《工商快报》这一类的商人报纸都不屑提起。

    可短短几个月,却骤然成长为国中有名的大报,连创几个报业第一。

    首先是读众第一,《金鱼报》如今的发行量高达二三十万份,即便是国中各乡皆有的官报《英华通讯》都比不上。

    其次是第一个用铛活字,往日那些报纸,因为多是文人所办,总讲求一个版式精美,依旧用雕版印刷。《金鱼报》为降低成本,不遗余力地钻研活字,最终跟多家用铜木活字版印书的书社一同搞出了成熟的铃活字。

    第三点则是第二点的延续,《金鱼报》开创了每日一刊的先例。

    尽管只是报股价,评论和文章还是三日一刊。这一点其实跟活跃于鱼头街的那些股价小报一样,他们都是靠人去搜集当日股票市场的落锤价,然后整理成报价,连夜印刷,第二天凌晨售卖,让入股票市场的买卖客第一时间就能掌握股价。

    九月二十七日,鱼头瓣股票市场再起狂澜,就是由《金鱼报》引发的。

    该报之所以深得股票买卖客信赖,就是它的股评很有影响它点中了福建柜的大势。在股评的同时,还将一国经济政治跟股价联系起来这是其他也在做股票舆论的报纸所不能及的。在它旗下的几个“股评家”像是什么铁一口、金能通、余观天,在股民心目中,已是神算一般的人物。

    这日清晨,《金鱼报》新的一期刊发了“铁金鱼”三神算的联合大评,先是道破一桩内幕消息:吕宋西班牙人为什么投降,是因为贾总督许诺大帆船贸易照旧。照旧是什么意思呢,那就是从福建海澄到蒲林的海贸线不会变动。

    英华军攻破圣地亚哥城堡的消息早在月中就已广为人知,但英华和西班牙的商谈却还没多少外人知道毕竟此时陈兴华也才在跟雷班度讨论细节。

    因此国中人士都还在翘首以待,鱼头街股市还处于观望之中,甚至建厦投资和福建柜都有小幅下挫,这源于商部的表态太过模糊,似乎有抹消之前建厦投资承揽该航线的迹象。

    但这一道消息爆出,让股民悬了几个月的心终于踏实了,吕宋到手了,大帆船贸易线还能在,那么炒卖福建柜乃至建厦投资的风险,也就大大消除了。

    当天鱼头街被挤得爆满乃至于黄浦区的行在管衙不得不召开紧急会议,商讨鱼头街拆迁事宜,给股票市场腾出更大地方来。

    建厦投资在一日之内,股价飙升到700两之上,而且还大多是由价无市。800两以下的卖出,一挂牌就被买走而买家挂出900两一股的牌子,却无人问津。

    九月二十八日,形势更加火热,完全可以用“狂澜”来形容。

    《金鱼报》史无前例地连续第二日发布评论,称计司已经同意若干只股票增发其中建厦投资排在首位。

    建厦投资,悍然冲破千两一股大关,增发的五千股直接以千两价位被一扫而空。这只股票也从五十万的小盘子膨胀为近千万两的巨盘。而南洋公司则已跌破100两发行家,几乎无人问津。

    到十月一日建厦投资和福建柜的疯狂表现才传及整个广东,沉默了几天后,这股鱼头街的狂澜,终于引爆了英华国政,成为及于一国的暴风眼。

    “疯了!全都疯了!广东各处的商人、乡绅,正在变卖土地,出售作坊,佛山钢铁的出纳房都拿着货款银子跑去买福建股票,不再进铁矿。我看这《正道》和《正气》骂得没错,股票真乃祸国殃民之策!

    此时还只是广东,再过些时日,怕是各地商人都要汇聚鱼头街,连那些在交趾开矿置田的商人,也要把银子抽回来,投到鱼头街这个大锅子里,再这么下去,各业都要废掉!”

    无涯宫置政厅,汤右曾挥着报纸,面红耳赤地嚷嚷着,他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官家是脑子不清灵,你们中书省也走火入魔了么?就不跟官家分辩清楚,不严管这股票之业,这一国都在烧虚火啊!前几个月就有过一番折腾了,青浦和黄埔码头跳下去多少人!?之后吕宋战事正到要紧处,也就平下来了,现在战事结束,这烽烟却烧回国中,十倍于往!”

    “佛山钢铁出纳案还只是商贾犯事,我已收到不少御史呈报,报说应天、韶州、肇庆和潮州几府的地方官,都在乡绅的怂恿下,将县府银子弄到鱼头街来。这其中的贪腐,百倍于往日吸食民脂民膏!史铁崖,你的法司是干什么吃的?商贾哄抬股价,你也没个应对的章程,我把官员的贪渎转给法司,你居然不受理!?”

    跟汤右曾相比,杨冲斗更是怒火直冲天灵,他直接将矛头指向法司使史贻直。

    史贻直苦笑道:“我是没章程,眼下的章程,都只是商贾事。传播风声,哄抬股价,操纵商市,这些在《皇英商律》里也有涉及,但到底怎么是罪,又是什么罪,案值怎么定,属于官告还是民告,这些全无着落啊。”

    刘兴纯主管国内治安鱼头街狂澜虽然面上只乱在白头街,但背后涌动着的暗潮,让他觉得很是不妙,他忧心忡忡地道:“现在还只是吸银子,若是出了纰漏,再如早前那般跌价,不知有多少人要破家,到时一番动荡,还不知是怎样光景。”彭先仲叹气:“这也是我们商部的顾虑,怕的就是从朝廷层面硬压下去,祸患就要散于国政各处。现在鱼头街来往银子,一日就有数百万乃至千万两,总盘子已到四五千万两,一旦溃决,一国人心都要破灭,投鼠忌器啊。”

    李朱绶却想得深沉一些:“官家立起鱼头街股市,是要汇聚银钱,开发南洋。如今却成了商贾揽银钱之利的地方,南洋公司等实业的股票一跌再跌,已是失了官家最初的本意啊。”

    屈承朔转任文部尚书,也有了资格参与每旬第一日举行的朝会,他无意识地拍腿道:“都是福建人在搞鬼!”

    厅堂里沉默了,大家都拿责怪的目光看着他,让他诧异不已,接着醒悟,顿时一身冷汗。福建人?严贵妃就是福建人,海军总长萧胜就是福建人……

    计司使顾希夷道:“此事幕后,是把持吕宋海贸的一帮福建商人,联手潮汕商人所为,他们卷起此般狂澜,最初用意,怕是想趁我英华还未收福建,拿得入英华的一个好价码。但鱼头街的股市,却给了他们以银生银的好去处,贪心不足,开始想把持鱼头街了。”

    顾希夷和彭先仲直管鱼头街股市,对此事根底有些了解。

    屈承朔继续道:“我倒是听说,除了那帮福建商人,计么青田公司,也在其中坐庄……”

    厅堂里一阵咳嗽,这个屈承朔果然只是个不通商贾事的文人,稍稍在商贾圈子里踩过,就该知道青田公司的大东主是皇帝,在场好几位相爷都是其中东主。

    就是这么个圈外人,捅破了此事另”桩根底,让诸位相爷再难议下去。难道你要指责此事是皇帝跟着福建商人在做局揽钱么?

    汤右曾闭眼沉思了一会,冷声道:“官家到底有何盘算?”

    他这话是在对谁说,有心人清楚。这形势是皇帝一手造成的,皇帝也是算无遗策的,今日这番景象,他怎么也该料到,那么,他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彭先仲决然道:“侍中,官家没有私心!”

    杨冲斗不耐地道:“但官家之下的人,却难说了!”

    眼见内阁要明里裂作两方,一直沉默着的范晋终于开口了:“为什么要问官家有什么心思!?诸位是一国执宰,难道事事都要去问官家在布置什么大局!?那诸位岂不是连棋子都不如!?眼前这番动荡,诸位就要本于职守,以我朝既定国策来办!有乱子,解决乱子,有隐患,绸缪未然!”

    史贻直咬牙道:“若是若是事涉青田公司”

    这话说得直了,万一他们拟定应对,把事情捅倒了皇帝身边,让皇帝难堪,那该怎么办?

    范晋没有一丝犹豫:“别忘了官家的万民之约!若是将官家当作那等以权谋治国的皇帝,那可是大错特错!”

    李朱绶赶紧定下调子:“范知政说得对,我等重臣,要行天职,而不能以前朝事君父之心看待职守。”

    道理的确如此,可众人心中还是存着绝大疑问,今日这番景象,皇帝到底是否早有预见?皇帝一直在外,是否也与此有关?皇帝最终会怎样来一锤定音?

    承天府白城书院,此时已改名为“白城学院”学院深处的内藏书楼里,陈万策收起报纸,恭谨地问着正在沉思的段宏时“老师,学生看不透。”

    段宏时睁眼,叹道:“你啊,跟薛雪一个路数,都是沉湎于鬼谷子的权谋之术,只能作国器之才,难以掌国政大道。

    身前书案上,正摆着一本书,封皮上五个字,笔锋刚直无肉,正是“天演资本论”这是李肆八年前自著而成的。

    段宏时像是在缅怀过往某些时日,话语飘渺:“他说的那头怪兽,终于养熟了今日之事,不过是兽性发作,张开了巨口,露出了狰狞利齿而已。”

    “这是必然的一步,他在八年前就说到了此事,但既然他有底气放出这头怪兽,自然也准备好了笼头,不……”

    段宏时微微皱眉:“这笼头,一直在编,编织了八年,现在不定是他想试试,能不能栓得牢。”

    陈万策隐有所感:“不能的话,是不是将起一场腥风血雨,来祭退这头怪兽,待他日再起?难怪这一局里,会有福建人呢。”

    段宏时呵呵笑了,这陈万策虽学自李光地,更精于算学历法,但拜在他门下,才算是真正入了学问大道,开始学会以唯真之眼看事,唯一的缺憾,就是跟薛雪一样,总是要走权谋的路子。

    段宏时道:“你看的是下下之势,官家要的是上上之势。在老夫看来,广东如父,福建如母,官家要造华夏再起的熔炉,绝不能少福建,他自不会刻意伤损福建商贾,但是……”

    陈万策已是明了,但是背后跳腾,让这一局要脱出官家手心之人,那是绝没有好下场的。

    “我们去黄埔!”

    接着段宏时利索地道,让陈万策暗道莫非自己想错了?老师还是不放心,要如早前那般去坐镇?

    “紧要关头,老夫得去亲眼看住自家的银子,即便是小财神坐镇,老夫也不放心啊。”

    老头这话一出,练万策差点仆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