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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政变:东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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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允准设立西院,这是一桩政体变化,为此《皇英君宪》、《皇英商宪》这样的大法以及《皇英商律》等法令都要修订,消息一经《英华通讯》发布,一国为此沸腾。

    称赞的有,骂街的也有,除开那些认为这一国继续向杨朱道深渊滑落的腐儒外,一般读书人、官员,甚至地方工商也有很大意见,军人更是满肚子怨气。

    他们觉得,这是工商总会逼得皇帝低了头。

    “草这帮土老财的屁眼!祝他们儿孙全没有卵蛋!”

    福建古雷,一支舰队正铛泊在海面,这已是十二月十日,萧胜带着海上大军进入福建,离厦门已是很近。在古雷接收给养的时候,报纸也已递到了福建,上到萧胜,下到一般士兵,都知道了西院即将设立的消息。

    萧胜很没形象地破口大骂,他倒不觉得李肆是被工商总会压低了头,而是李肆替自己背了黑锅,自己却没办法出声,纯粹是恼怒自己。

    出战前,他交给李肆的三万多两银子,居然变成了二十万,把他吓得汗流浃背。

    李肆最初转走自己在青田公司的股份,甚至还转走后园几位妃子的股份,为的是容纳朝廷多分基金的银子,之后才搭上心腹以及妃子们的闲钱。这一系列运作,并非他不想沾私利。而是青田公司的资本,加上这些闲钱,总额已有好几十万,在股市里打滚,动静已经太大,再多的话,股市要被撑爆。

    在这些闲钱里,萧胜的三万两银子算是最大的一股,段老父子也才进了八千两,严三娘只进了五千两,说起来获益最丰的就是萧胜。

    见着英华银行的存票萧胜心虚得娶命,连给李肆写了好几封信请求将这些银子转为公帑,他亲自带兵攻厦门,也有避开朝堂唾沫星子的用意。

    可没想到,李肆替他,替朝廷,替所有人背下了这黑锅,形势发展到现在,西院设立工商总会那帮商贾堂而皇之入了国政,萧胜没想透就觉得满心憋屈。

    他还只是憋屈,其他将士的反应就跟李肆身边的四娘一样,这帮商贾,造反啊!居然敢要挟他们的皇帝,他们的总帅!?

    孟松海咬牙切齿地道:“总长,咱们杀过去,把青浦码头那座大楼轰成碎片!”

    萧胜心说正合我意,但这种屁话也就说说而已。

    他正在寻思,该怎么把将士们的情绪反应给李肆,李肆的回信到了。

    “这银子是你的你要怎么用都随你,但直接捐给朝堂就没必要了。朝堂现在可不缺银子,我也不想把一些开销让朝堂经手,办事的人都是官,一两最多只有七钱落到实处。“我倒是有个想法,朝廷给陆海军阵亡将士的抚恤补贴只够家属维持生活,而后辈入海军学院的名额又有限,其他后辈就只能当普通一兵,做其他营生也比较艰苦。你们大可以再设立互助基金,帮着他们谋得更好的前途。”

    李肆很认真地在替军队死难者的家属着想这事毕竟朝廷只能解决一部分,要想过得更好,也需要借重军队自己的力量。

    萧胜正在唏嘘看到李肆信中后半段,脸色又凛然了。李肆说西院之事,注意安抚军队的情绪,但切记不要忘了军人不能干政的原则,他不希望在这要紧关头,军队还跳出来搅局。别逼得他为了大局,挥泪砍人。将士们的热血,始终要用在外敌身上。

    萧胜看完信,对还守在身边,似乎就等着他发话,海军好有些动作,吓吓国中那些贪婪工商的孟松海道:“我们的敌人,在东,在北,可不在国中!去检查战备,明日启航!”

    孟松海不满地嘟囔着走了,萧胜呆了片刻,给李肆写了回信,还是将海军将士们的情绪如实作了汇报。

    李肆不止从萧胜那知道了海军将士的情绪,贾昊、吴崖和张汉皖等将帅也发来急信,报告说陆军将士也都很不满。

    一直呆在国中的范晋更直言不讳,对李肆说,将咱们这一国比作一个大家族,将士们在外为家打拼,工商在家中理财做生意,大家都是平等的。如今工商借西院,开始在族长大议里发声,让将士们都觉得自己低了一头。虽然明白工商撑起了一国税收,包括军费,但他们流血牺牲,可并非全然为了工商,为了他们出的军费。

    范晋道:“军人首重保家卫国,其次在为国争利,但若这一利,都只着落在工商总会身上,将士们不服,臣也不服。”

    不止是范晋,顾希夷也认为,工商总会只是一国大商贾,地方工商如今已是非常兴盛,如果一国只让大商贾能在金融事上发声,皇帝和朝廷就看不到地方工商对金融之事的反应。金融本是要吸揽一国之财,怎么也不能缺了地方这一角。

    刘兴纯的意见涉及得更广更深,他认为,金融之事,还不止在工商,股市和债券,已将众多民人裹了进来。之前金融动荡,国中民人也随之动荡,虽只是有闲钱的富人,但咱们这一国,富人会越来越多,到时金融跟一国之事交连更深,怎么能只让工商总会就金融之事跟朝廷商议呢。

    关凤生、田大由、林大树、郁亚罗跟何贵这帮老伙计罕见地齐聚黄埔,甚至安金枝安老爷子也来了,名义是要拉着李肆一起过新年,实际是向李肆抱怨。

    这帮“老既得利益集团”对李肆总在明面上照顾工商那帮“新既得利益集团”很不满,他们在李肆的劝导下,都只是埋头得实利。之所以这几年没怎么发声,是李肆从官面,从殖民,从实业等各方面划出了宽裕空间,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但眼看金融即将席卷一国工商,而工商总会要借西院,限制皇帝,多半也要找他们麻烦他们很不乐意。

    接着段宏时带着陈元龙来了,陈元龙这老头之前隐居乡里教书为业。段宏时写《南明史》,也把他拉了进去,渐渐对这一国新政有了认识。眼见一国气候大成,却忽然蹦出来个西院,陈元龙顿时揣了一肚子的火,也顾不得以前不仕此朝的决心,扭着段宏时,要以布衣之身进谏。

    陈元龙指着李肆的鼻子就骂:“陛下早前与万民相约之言莫非都是虚的!?既是要广开言路,引各方利害相关之人共管怎么独独少了民人!?莫非这一国,仅仅只是陛下,朝廷和工商总会一千来家之国!?陛下,你昏聩啊!”

    李肆心说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陈元龙还在说:“陛下在县乡设立公局,难道就只是摆设!?陛下之前所言,这一国乃是万民之国,民呢!?我怎么看不到!?”

    陈元龙一叫唤,本就有些意见的门下省也跳腾起来了,而各家报纸随之起了鼓噪,开始将矛头对准工商总会让正漫步云间的工商总会那八十四名代表所组的“议事局”惶恐不安。

    犯了众怒了……

    粱博俦心说,我所料果然没错,这皇帝好狠!他就是等着这个时刻的吧,肯定的!之前故意低头,就是为的掀起民意,借各方民意,要向他们下刀!

    沈复仰见着他发青的脸色,哈哈笑着安慰他:“别想多了,这一国可不仅仅只是官家和咱们的国,不仅有三千万民人,地方还有那么多小

    工商,更要紧的是,还有众多读书人。咱们跟官家讨价还价,他们也动了心。”

    这话倒是说中了局势,但眼下这形势,似乎有惊涛骇浪的迹象“议事局”里,不少人都开始动摇。

    韩玉阶也不顾自己身上带着“皇帝耳目”的嫌疑,沉声道:“如今之事,有进无退!不妨告诉各位,设立西院,是官家既定国策,咱们可不能在这紧要时刻,扯官家后腿!”

    众人都问,那其他方的汹汹民情,到底该怎么应对?

    韩玉阶道:“无非是西院之制再改,将其他方人马也纳进来。”

    众人沉默了,这是折中之举,仅仅只是从工商总会一千多人里,推选十五个院事,这很简单,而且总事还在工商总会里,他们能单纯地以大工商的角度来看金融。但若是西院大扩,利害就分布得太散,太复杂了。

    粱博俦又发挥了超级酱油的品质,低声道:“既有西院,再多一个东院也无所谓嘛。”

    他镇定下来,已是明白了此事的根底,这就跟作生意一样,本是两家谈,现在多了无数人。将那些主张不同的人纳入自己一家,嘴太杂,不如让他们再自组一家,变成三家来谈。

    粱博俦之见并非他独创,雷襄在《越秀时报》上明确提出,既有西院,就该有东院。金融之事,不能为一方独揽。

    雷襄的评论激情洋溢,最早皇帝向他交代股票风波的根底,他就隐隐料到皇帝的谋算,现在西院出笼,应证了他的猜想,也将皇帝在此事上安排的脉络显现得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自信得都没再进宫跟李肆求证,径直建言,要朝廷设立东院,跟西院一道共管金融之事。此文落笔时,他还埋了个很深的线头,暗尔这两院未来可不仅仅只是监管金融。

    李肆的谋算,到此时其实已经暴露无遗。贤党和道党的读书人已经联想到李肆开国所言的《皇英君宪》,想到了他所说的此国为万民所开的宣言。这东西院,已经蕴着将国事交托跟利害直接相关的人等的用意。现在只是金融这新生国事,未来呢?

    不管是实践李肆的宣言,还是为抑制工商总会这帮大工商借西院独出一头,揽下金融事的势头,总之一国读书人都动了起来,报纸容不下这么多人的心声,就跑到无涯宫外的天坛〖广〗场去聚众呈情,眼见要到圣道四年,此时即便在岭南,气候也颇冷,可这一国却是显得格外火热。

    十二月十日,李肆在大朝会上终于拍板,金融事目前确实跟工商总会关联紧密,单独设立的西院依旧维持不变。但金融事也不止牵涉工商总会,所有国人都有关联,西院之外,再设东院。

    东院该怎么组建,就比西院复杂得多了。

    李肆在朝会上说:“早前西院是取西家行之称,现今这东院,要蕴东家行之义,就得扩入一国之民。

    军人和官员,都是服务于一国,服务于万民,所以不能入。而其他人,如农人、匠人、读书人,要怎么统括,就得顺应天道,合乎民意。”

    李肆这番表态,外加之前县乡公局的存在,让东院的设立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但具体办法却又将诸多争执凸显出来。

    有人提议说,已经有县乡公局了,在县乡公局的基础上设立省公局,从省公局里再出东院的院事。

    但他人反对说,这得按人多人少来看吧,广西不过二三百万人,广东就有一千三四百万,出同样多院事,广东人不服。

    不少读书人反对说,不该从县乡公局出人,毕竟县乡公局都是当地乡绅,只埋头本地事务,不怎么懂国事。就该仿效科举,举行专门的考试,由合格的人当院事。

    但贤党和道党却反对说,这又不是选官,而是进谏和呈情,对院事的要求是明白金融事跟自己有什么利害相关就可,就该按照人头,另行推选。

    朝廷官员头大的说,就为这个东院,就起一国之民来推选,不知要生出多大的乱子,耗费多少金钱,其中又要蕴藏多少脏污,这可不妥。

    还有人灵机一动,想到了圣道之前的旧事,以前不是就民人持械之事,搞过一国大议么?

    贤党是从此事看出了削君权的路子,道党却是觉得这顺应权害制衡的天道,在这事上立场很统一,对照人头推选的方案很是看重。

    朝堂、地方官府和儒党一流,则觉得此事很容易动一国根基,最好先不要搞得这么大。

    东院之事,太过复杂,一时难以争出个结果,连带西院的设立也被拖慢了下来。李肆掐指一算,离小谢使团回国也没多少日子了,必须赶在他们回国,放出更多“怪兽“前,把此事敲定,就表了态。

    先不要搞那么复杂,基本精神是按人头算,同时推选者和被推选者的门槛先设高一些。一是有产之人,二是必须县学毕业。

    李肆的表态,让东院明显偏向于读书人,这极大地安抚了国中舆论。

    这般搂草打兔子,东西两院出笼,虽是李肆的谋算,但东院这么早也拉了出来,却出乎李肆的预料。由此他有些忧心,一方面是东西两院,未来怎么争权,怎么扩于其他事务,他心中已经隐隐没底。而另一方面,他这个皇帝,以及朝廷,会跟东西两院怎么互动,由此影响两院的成长,他也是一头茫然。至于军队和议会的关系,那将是很后面的事了。

    接着他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他可不是要照搬欧罗巴的议会政治。这跟欧罗巴君主、议会、政府和军队的关系可不一样,华夏国情下,东西两院也不会完全照着欧罗巴议会的模样长,有什么变化,他这个皇帝,只要保证合乎华夏实际需要就好。

    圣道三年十二月,由收吕宋而起,皇帝入股市这一连串事件,导致东西两院的设立,这番历史进程,其重大意义,被历史学家们称呼为“股票政变”而这政变,却是毫无血火,仅仅只是在口水中完成的。之所以这般平静,是因为各项要素都已具备,李肆不过是将这些要素组合在了一起,其中一些李肆所忽视的要素,还生出了他所未能预料的变化。

    在李肆给自己的皇权埋下两根束缚之树时,英华的崛起,也将由萧胜领到厦门的舰队,迈入另一个崭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