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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轰开日本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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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人的魔龙自海上而来,在江户湾鸣雷喷焰,天地崩裂所有人都趴在了甲板上,除了一个人,是沼田殿!”

    “他还稳稳地站着,用哀伤和深刻的目光注视着远方的魔龙。然后他大声对我们说:‘站起来!都站起来!死也要站着,向叩开日本国门的恩人致敬!用我们的性命致敬!,”

    “我们都哭喊着说,大番头,这是魔龙,这是敌人,为什么要向敌人致敬?”

    “沼田殿的目光像肋差一样,刺入了我们的心脏,他低沉地说:‘幕府锁国快九十年了,整个日本都在沉睡,外面的世界到底成了什么样子,我们一无所知。现在中国人来了,他们挣脱了满清的奴役,重新恢复了汉唐和大明的风采,重新成为我们崇仰和学习的榜样,这样伟大的时刻,为什么不向他们致敬!?,”

    “沼田殿举起手臂高喊:‘这样伟大的时刻,必将写进历史!趴着的你们,在史书里会是怎样的面目呢?子孙后辈,又会怎么说我们这些离得最近的祖辈呢?在这个伟大时刻,跟吓破了胆的猴子一样惊慌失措,被当作小丑一般嘲笑吗?不我们要全力一战!用我们的生命,用武士的荣耀,让这个伟大的时刻更加神圣!,”

    “沼田殿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他鼓舞起了我们的勇气,让我们有了奋战的觉悟。这是日本开国的一战,我们要用自己的血,告诉所有人,这一刻不容忘记!”

    “和菊丸升帆,桨手们奋力划着长桨·迎着日光,在天照大神的注视下,向中国魔龙发动了决死冲锋。

    在和菊丸的带领下,数百艘战船也勇敢地破浪前行,我们知道这一战必将失败,我们也知道,这一战后,日本国门就会打开·我们的子孙后辈会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日本也会走上全新的道路。我们不是阻挡这样的未来,我们为之而死的信念是,让日本更加珍惜这样的未来,让我们武士的荣耀也能留在未来……”

    若干年后,日本出版了专门讲述享保十一年八月八日“魔龙入侵事件”的官方史书,名为《龙吼之日》。书中记述了幸存者坂本正幸的回忆,他是幕府大番·负责江户城警备治安的大番头沼田光泰的部下。

    坂本正幸的讲述明显被修饰过了,带着浓烈的“后幕府”气息,大番头沼田光泰成了一位目光穿透时空的先知,而他的死战更染上了一丝神圣的殉难之气。

    在真实的历史里,这一天的沼田光泰已经对自己的身后之名有所预料,但一样的结局·不一样的原因,他绝没料到,自己被当作日本英雄尊崇,只是幕府和后人不想让这一战变成“螳臂挡车”的演绎。

    “这样的船我们见过,这样的国崩我们也见过,就只是船大了一点,炮多了一些而已!和菊丸披挂着铁甲,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诸君!身为武士,获取战功·不是一辈子的梦想吗?还犹豫什么呢?冲上去!靠上它们·高举我们的太刀!像须佐之男斩杀八歧大蛇一样,斩断魔龙的头颅!”

    沼田光泰拔刀怒吼,驱策这艘铁甲安宅船,迎着魔龙冲去。和菊丸的英勇也鼓舞了其他战船·十多艘战船跟在了后面。

    “没完全吓住他们呢……”

    北洋舰队旗舰淮河号上,白延鼎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弧度。

    “百多年前,日本诸侯争霸时,也曾经仿造过葡萄牙跟荷兰人的帆船,虽然锁国多年,也不算太陌生。大概他们觉得,靠着那条铁船,还有一战之力吧。”

    范四海凑嘴道,的确,尽管四艘两千料巡洋舰,十五艘六百料海鲤护卫舰在这里已是无可匹敌的力量,尽管战舰形貌很有震慑感,尽管百多门火炮的齐鸣震天地,但终究都是日本人可理解之物。

    日本战国时期,已有不少大名仿造荷兰和葡萄牙帆船,不列颠人三浦按针更给德川家康造过两艘西洋帆船,被幕府用来充当江户湾警备船。幕府锁国后,禁止再造大船,海上力量再无发展,但对日本人来说,这种高桅大帆的海船还不算陌生。

    如沼田光泰所说的那样,“中国魔龙”仅仅只是船大一些,炮大一些……而已,但很快,他们就为这个“而已”付出了代价,流的血也远比李肆前世日本在一百多年后所遭遇的“黑船入侵”多得多。

    和菊丸披挂着铁板,像一只黑黢黢的乌龟一样,缓缓迎上来,十多艘关船跟在后面,这群英勇无畏的迎战者成了北洋舰队最佳的演习目标。

    留下了海鲤护卫舰继续轰击浦贺炮台,四艘巡洋舰继续保持着一字长蛇降,驶入江户湾深处。此时北洋舰队还未完全掌握江户湾的水文,只有这条航路安全,但在北洋舰队看来,跟这群日本战船作战,完全没有机动的必要。

    和菊丸带着十多艘关船冲在前面,后面数十艘战船醒过神来,也纷纷跟了上来,自半空俯瞰,乌泱泱一大群兔子朝四匹狼冲去。

    “快!再快一点!”

    和菊丸号的板挂着铁板,沼田光泰一边透过板的孔眼向外观察,一边嚷个不停,离“魔龙”的头船已经只有五六里远,高大的船帆下,那尖耸而出的船首斜桅已经清晰可见。

    可惜,不管是安宅船还是关船,风帆都只是辅助动力,全靠划桨。此时的日本,海战水平极其落后,曾经是海战主力的安宅船,那平直板还兼具靠船接舷的功用,板后聚着上百铁炮手和数十名持刀武士,就等着靠上敌船作战,对速度全没什么概念,跑那么快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要靠在一起扌么?

    轰…···

    沼田光泰还怀着极大的希望,勇气!只要有勇气,万难都能排除!这一战未必会输!身为幕府大番头·平日守备江户城,战时就是先锋将,他熟读过中日朝鲜战争的历史。强大的中国军队,在勇气十足的日本武士前溃退,战史中不乏这样的例子。

    可他的勇气却被猛然在船侧拔起的水柱给冰冷了,那是什么国崩啊,这么远都能打过来!?

    轰羼……

    持续不断的水柱升腾而起,离和菊丸越来越近·船上的武士们骚动起来,这不是他们熟悉的战争,还没见着敌人的脸面,就置身于炮火之中,这感觉太不好了。

    “不愧是中国人,国崩还是那样厉害····`·”

    沼田光泰感叹着,下意识地想起了国中武士对朝鲜战争败因的总结,那就是中国大炮太厉害。

    感叹还留着一丝尾巴·就喷硪出了一股直直的血线,沼田光泰整个人倒撞而出,疼痛的感觉还没传入,视神经已经将自己丢失的半边身体,外加连着那身体的血线,清晰无误地传入大脑。

    板上露出一个拳头大的窟窿·铁皮卷边。木板崩裂,窟窿越来越小,沼田光泰摔在船板上,跟另外几具已经肢残骨裂的尸体躺在了幕府方总大将沼田光泰中了大彩,在冲击“魔龙”的路途中,被“魔龙吐息”一炮命中,这也是中方打中和菊丸的第一发炮弹。

    “是我打中的!”

    “放屁!我特意晚了三秒才开火,那是我的炮!”

    四五里外,排头的海河号船首向外伸出了两个半圆台子·如鱼眼一般·分外醒目,分立在船首斜桅左右。两门三寸炮立在台子上,炮口正冒着青烟。两名副尉相距几步,正面红耳赤地争着功劳。

    长官自顾自地争着·炮手自顾自地开火,互不影响。

    “妈的,一发炮弹五两银子啊……”

    海河号的舵台上,罗五桂举着望远镜,心痛地数着水柱。

    苏比克海战后,遭李肆问责,佛山制造局加紧了对线膛炮的研发,如今两寸炮已经普遍装备,三寸炮也装上了巡洋舰和战列舰,成为海军又一项犀利的辅助武器。

    没错,只是辅助武器,如果不是这种炮打得远,打得准,而且能透厚实船板,海军还不怎么情愿装这种炮。

    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来靠滑膛前装炮已经足以压倒对手,如今有了蒸汽机,直接在炮坯上开膛,火炮成品率大大上升,射程和精度也比以前提高了。

    其次是线膛炮维护工作比滑膛炮麻烦,打个几十发就要彻底清理炮膛,还要仔细检查膛线的磨损情况,用起来麻烦。

    第三则是关键原因,因为还必须用黄铜底座,炮弹很贵,一发三寸炮的炮弹可以买十多发三十斤炮的炮弹。

    如果说一发三寸炮的炮弹威力胜过十发三十斤炮的炮弹,那也还算值,可这就冒出了第四个问题。专门研发的开花弹还不成熟,三寸炮依旧只能发射实心弹,这种只能在对方船身上打出窟窿来的炮,威力自然远不如能砸烂大片船板,砸断船肋的圆弹管用。

    因此大多数舰长都只将线膛炮当作辅助武器,海河号上装了四门,船头两门,船尾两门,用来远距离威吓。透过望远镜,看到碎木在对方的铁甲安宅船上飞洒,罗五桂心想,这三寸炮还是有它的用处。

    在船头两名炮长的争吵中,大约有十来发炮弹命中了和菊丸号,实际造成的杀伤力很小,除了倒霉的沼田光泰之外,也就死伤不到二十离着对方还有三四里地,就被犀利的炮火命中,就连板上披着的铁甲都不管用,再加上总大将在第一炮里就升了天,这让和菊丸号上的士兵和武士被巨大的恐慌裹住。

    他们吵嚷着赶紧转舵,可笨重的安宅船哪里能那么容易掉头?

    当和菊丸拉着一条弧线,缓缓转头时,海河号已经驶到离它不到两里的距离,舰身前侧上甲板的二十斤炮组,炮甲板的三十斤炮组绝不愿放过这个进入射角,步履蹒跚的好目标,虽然有点远,两里······远在海军滑膛炮射表范围之外。

    对老炮手来说·这点距离不算啥,陆军火炮的射表可是海军火炮的两倍。之所以海军定这么短的射程,全来自与西班牙、荷兰人作战的经验,今天对战的是日本人,就没必要死抱规矩了。

    没等罗五桂下令,炮组就自发地开了炮,罗五桂也只是嘟嚷了一句:“这些目无军纪的王八蛋”,然后就专心地观察起弹着点。这是北洋舰队·英华四洋舰队里最晚诞生的一只舰队,如初生的牛犊,这点莽撞和毛躁就不必苛求了。

    海河号的莽撞给和菊丸带来了巨大的苦难,之前的三寸炮是封喉剑,铁板开了窟窿,人身撕裂,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再没什么余波。而这一阵远距离轰击·十多发炮弹里只有一发命中,还只是发二十斤炮弹,却带起了轰隆的连绵碎响,和菊丸号上层那方方正正的台被砸烂了一只角,十多人带着大量碎木和铁板崩飞,在船身上绽开一团礼花。

    “利索点!这头大的咱们海河号得全吃下了·一口汤都不给后面的!”

    罗五桂朝话筒高声喊着,宣判了和菊丸号的死刑。

    修长而优雅的巡洋舰驶过因为极度慌乱,正在缓缓打转的和菊丸号,相隔半里不到,“铁甲船”上+传来的混杂哭喊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也有被日本人称呼为大筒”的弗朗机炮在轰鸣,一些陷入狂热的铁炮手正徒劳地发射着火绳他们已经挨了好几发炮弹,那层铁板挡不住三寸炮的穿透,也挡不住二十斤、三十斤炮的圆弹轰击往往是铁板没崩裂就已带着固定铁板的螺栓上了天。

    海河号此时反而停火了,像是一位冷冷注视着敌人垂死挣扎的武者,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炮甲板的十门三十斤炮,上甲板的六门二十斤炮,以极为短暂的间隙,喷射出了一道弹雨。

    哗啦啦……

    不到五百料的这艘安宅船被沸腾的水柱包裹,铁板木片从水幕中飞出,当水柱跌落时,海绵上已经见不到完整的船身,就只剩下两截分解为怪异模样的人造物,头尾朝上腰身朝下地向水下沉去。

    “白总领说······不给后面的留吃的,当心以后海河号永远垫底。”

    “小气鬼!”

    信号兵传递来旗舰的命令,罗五桂骂骂咧咧地下令海河号转舵让路。

    日本官史将这场战斗称呼为“江户湾海战”,可对英华海军而言,这不是一场战争。和菊丸号的小炮火枪是整场“冲突”里,北洋舰队所遭遇的最激烈“抵抗”。之后那些关船,根本就是被单方面轰击的炮靶子,被巡洋舰屠杀了十来艘,再被护卫舰群压上来,终于全面崩溃,如丧家之犬,朝着江户湾深处奔逃。

    “江户湾海战”,日本史书记载,暴府军损失二十六艘战船,战死四百六十三人,被俘二百一十七人,而中国方面,将失足落水的,火炮灼手的,甚至因战舰转舵而摔伤的全算在一起,伤八人······

    白延鼎下令舰队止步,不仅因为江户湾深处水文不熟,浦贺炮台的威胁也没完全解除。

    “还是要登陆浦贺,占了他们炮台才行,陆战不可避免,战斗才刚刚开始!”

    八日下午,浦贺冲附近海面再无一艘幕府战船,只剩下满目残骸,白延鼎用无比凝重的语气,向部下交代着。

    冯静尧、陈兴华,以及北洋舰队,都不认为仅仅海战就能让幕府低头,必须从陆地上施加压力。但陆战就有风险了,北洋舰队目前没有配属成建制的伏波军,只有随船的零散兵力,凑起来不过三百人。

    只要活动范围不超越舰炮射程,这点兵力也够了,用来占炮台问题不大,可众人都读过中日朝鲜战争的史料,知道日本人陆战凶悍,送伏波军上岸时还确实捏了把汗。

    出人意料的是,这股小部队上岸没遭遇任何抵抗,占领炮台的行动也非常顺利,还抓了一百多被轰得耳目流血的幕府.兵。

    从俘虏口中得知从三浦到江户一线有上万幕府军,舰队又紧张了,再凑出六百水手,送了几门炮上岸,连夜构建工事。

    一夜无事,直到凌晨,几个领导熬了一夜,两眼血丝,满心不解,日本人呢?幕府的人呢?都蒸发了?

    北洋舰队这一夜熬得辛苦,可江户城一夜更是没安生住,城中彻夜喧嚣。江户城被逃回来的幕府船队的惨状吓呆了,驻在城中的藩主家眷,江户町的町民,屁滚尿流地收拾着行囊,要北逃入山。

    德川吉宗更是魂飞魄散,第一反应就是将三浦、横须贺和神奈川一线的部队调回来,固守江户城。

    “我……该巡行京都吗?”

    深夜,德川吉宗两眼发红地问大老酒井时纲,他是不是该逃出江户城。败阵回来的武士将战况一五一十地作了交代,就四个字:螳臂挡车。英勇无畏的沼田光泰大番头,在离魔龙战舰还有四五里远的地方,就被凌空轰死,这样的力量根本无法抵御。

    “京都······离界港不远,出了江户城的将军,也不再是将军。”

    酒井时纲委婉地提醒着,魔龙自海上来,除非潜逃到深山里,否则哪都不是容身之处,而逃出城的将军,还能维持幕府的权威吗?

    “那么······我们就等着上使来吧,看看他们又要开出怎样的条件。”

    德川吉宗压抑着潮涌的畏惧和不甘,低声这么说着。他是位很有抱负的将军,上任就掀起了享保改革,让暮气沉沉的幕府似乎又重新焕发了生机,可就在宏图大业刚刚展开的时候,却被魔龙粗暴地打断。

    就因为他有抱负,他才能冷静下来,“如今大家都畏惧魔龙的强大,幕府要死战,大家都不愿出力。如果中国使节提出了屈辱的条件,到那时,说不定幕府还能汇聚起人心,跟中国决死一战······”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告诉自己,这绝不是怯懦,就这么安慰了一整夜······

    德川吉宗等了一个夜晚,一个白天,再一个夜晚,始终没能合眼,冯静尧等人也等了两个夜晚,一个白天,到八月十日凌晨,双方都觉有些奇怪。

    中午,众人正在讨论挥兵城下,炮轰江户,幕府的使节终于来了,是一个年轻人,自称是幕府书屋奉行青木昆阳,见到冯静尧等人,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下国有罪!”

    青木昆阳浑身打着哆嗦,高声喊着,泪流满面,可一张脸却笑得如花儿一般灿烂。

    “我日本,终于要跟随中国,走上荣耀之道了!”

    他嘴里还这么嚷嚷着,冯静尧等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