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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八章 谁说男儿不如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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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下旬,皇帝在江南发布《国法广议诏》,宣布将推动英华“变法”。此“变法”非往日的变法,依照旧朝标准,英华那是天天都在变法,这个“变法”说的就是变革律法之制。

    看了诏书,正在热议李煦案的国人此时才算明白,皇帝是从国体的高度来看这一案,压根就不是跟皇妃的宫闱之事。

    皇帝在诏书里提到了多项变革,引得一国震动。

    一是改法司为法院,设置有国、省、府、县四级,之前乡镇区的法正另有处置,不列入法院体系。

    二是法院的职权大幅更改,有增有减。商部的商庭并入法院,但又在尚书省设置了律部,负责公诉之事,同时管理所有讼师。法院对律部没有行政管辖之权,这就意味着英华司法的控判要完全分开。

    第三项是在刑民案里全面犭-讼师,而新设律部就是管理讼师和诉讼流程。

    为此英华将实行讼师资格制。讼师的资格门槛,以及公讼私讼的调和补剂,皇帝自不会拟定细节,交由相关各方商定。

    第四项则是将民案交归地方,法院只负责商刑两案的审裁,涉及婚姻、家产、孝悌等等民事纠纷,由省财政所支撑的乡镇区民庭处置。跟法院不同,这些民庭都以调解为主,民庭调解和初审失败,再转交法院审理。

    这四项变法仅仅只是大面上的规划,具体细节需要政事堂和法司协商敲定,估计到年底才有定案,明年才开始逐步推动。

    就李肆而言,这项变革也只是过渡,但已埋下了几条线。首先当然是向现代司法体系转型,其次是兼顾了地方分权。

    将民事案尽量转交地方,一方面是减少中央财政支出。如果是将原本一直延伸到乡的中央司法体系全部转向现代司法体系,增加的人力、场地和办公费用就无比高昂。计司粗略估计法院和律部的常规财政支出将增长八倍以上,才能满足转型后的需求,总额高达千万两白银,这是目前英华财政难以接受的还不计法学院校的建设投入。

    如果将中央司法体系从民事上退出来,费用只是三分之一。而地方也能根据现实所需,逐步完善地方司法体系,中央统一规划的种种弊病也能避免。

    另一方面,这也是扶持地方分权的一项举措。地方获得民事裁判权,必然要主张民事立法权。而华夏各地民情大不相同,由中央一刀切地规范民法细节也不现实。根据权责对应的原则让地方拿到民事立法权,也能更大程度地贴近区域民情,确保社会稳定。

    当然,先让法权在地方生长,这也是由下及上,推动英华法权变革的一项基础。

    此时的英华,懂法之人还少,不少士子还在叫唤英华是不是要走上暴秦那套法家老路又开始在报纸上鼓噪。

    不过此时的英华,变革滚滚,人心都在朝着前当然也是朝“钱”看,已没多少人在意那些腐儒的叫唤。在很多人眼里,这一国已变得越来越陌生,可爱之处越加可爱,可恨之处也越加可恨。

    “江南的姑娘也开始失风迷窍了,我看早晚得跟岭南女子一样,满大街露胳膊亮脚,不知羞耻!”

    “这些女子就是浅薄,攀风附潮的,保准没哪户人家敢娶!”

    “哟哟······青楼女子都不会这般装扮吧!连胸、胸口都露出来了!”

    苏州某处小茶馆里一帮士子模样的青年聚在临街座位,两眼冒着星星,嘴角流着口水,言语却是鄙夷不断。

    已近五月,初夏的江南小有热意,街上来来往往的女子个个花枝招展虽还举着小伞,轻语莲步,显得颇为矜谨,甚至衣着式样也没大变化,但旁人观感却已大不一样了。

    首先就是色艳,以往那些内敛的蓝翠之色少了,红黄紫眩目不已,花纹图案也五彩纷呈,让街上人流也如春夏时的原野,格外艳丽。

    其次是剪裁更贴体了,女子的身线轮廓比往日鲜明了许多,让茶馆里这帮血气方刚的青年燥火升腾,以往他们可只能从那种册子里看到女儿家那削肩隆胸小蛮腰的曲线。

    当然,更重要的是,衣料少了,构成更朝“轻薄透”方向发展。

    比如那衣袖,不少就是半袖再接一层轻纱,正应这季节的气候。褶裙虽没短,下摆也变成了透气轻薄的纱网之类衣料,莲步之间,隐隐能见绣花鞋的轮廓。

    更有那大胆的,在胸颈间用上透网薄纱,肌肤虽只隐约露出一丝,却已足叫那些正人君子喷鼻血。

    “沾哥儿,你去过岭南,那里女子是不是如番邦一般,连肚脐都露了出来啊。”

    曹沾正在一边发闷,好友来了这么一句。

    “我去那时都是冬日,哪能见着……”

    曹沾没印象,他不仅年纪还小,不太知男女事,去年更是全家仓皇出奔,哪有什么心情看女人。

    好友们鄙夷地打着双关:“岭南还有什么冬日?沾哥儿不愧是沾哥儿,自不会让咱们分沾。”

    还有人道:“岭南能有什么清白女子!?看那洛参娘是什么德性!?之前还誓言要舞遍天下!把她那女儿清白躯,生生让天下人看去,你说她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说到洛参娘,众人目光更亮了。

    却有人冷哼道:“国之不国,女人也不成其为女人了!一个个不是读书,就是做工,都想着抛头露面,妇德不守,天下何安!?”

    另有人讽道:“倪老二,被人家悔了婚,就恨遍天下女子,你这也称不上什么德吧。”

    那倪老二怒道:“难道我说错了!?女子不该就以男人为天?不就该温良贤淑?你看看这些女子,满脑子就转着自己该如何如何,自己想如何如何,再不讲什么三从四德,就跟那公堂对薄的李香玉一样,不知招得满天下男人恨,还自以为聪慧伶俐!她就是让天下女子不守妇德的罪魁之一!”

    蓬的一曹沾拍案而起·拧住了倪老儿的胸口:“你说谁呢!?”

    “唉唉,别动气,倪老二也是伤心人,就别跟他计较了。

    “是啊是啊·他那没过门的媳妇要去进学,倪家人不干,说要抛头露面就绝婚约,没想到人家根本不在乎脸面,直接悔婚,他还真是倒霉,发点牢骚也没什么。”

    好友们纷纷劝解·那倪老二还不罢休,径直吼开了:“我就是恨那种女子,怎么了?女子从身子到脑子,都是男人的!但凡有什么主见的,都该天打雷劈!”

    曹沾反而不气了,这家伙都糊涂成这样了,要撞上他表妹,还不得五脏打结·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啊。也只有这种孬货,才格外见不得女子有本事有主见。而眼下世道·这种女子却越来越多了。

    “李香玉是我表妹,她是要嫁我的!”

    曹沾心气昂扬地说出这话,心中却道,幼时的约定,应该有效吧……

    “哟……沾哥儿有本事啊!”

    “到时喝喜酒时,可得让表妹给咱们敬上三杯!”

    好友们都哄闹起来,倪老二却道:“你?就凭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曹沾心中一抖,都没注意这位极端大男子主义者为何一下又变了性子,就觉他说得其实没错。之前幕幕场景涌入心田,曹沾脸色也败了下来·松开倪老二,回座继续喝闷酒。

    “表哥要学法?呵呵,这可难学呢…···”

    “香玉觉得呢,表哥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儿,桃花下,小溪边·一壶浊酒,举杯吟诗。也就是这番出尘之景才适合表哥,要入了凡尘,跟这些人事滚在一起,真是可惜了表哥的才学。”

    “就想看表哥的文章,听表哥谈琴唱曲······”

    之前他就觉身为男子,怎么也要有番出息,这法事也是一途。跟表妹讨教时,却遭表妹这般奚落。表妹是凤目盈盈地说话,语气满是遗憾和劝解,可听在曹沾耳里,那就是奚落。

    “我曹沾也是大丈夫,岂能如腐儒一般淫于风雅!”

    再见那满脸讥笑的倪老二,曹沾心中轰然点起一把火。

    再度拂袖而去,曹沾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他年纪虽轻,却才学过人,英华复江南后,在“学力考试”里得了秀才,可以候补入学院。但英华的秀才却算不上功名,必须得入学院才行。

    明经早被否决了,而明法……跟表妹那个天才比,好像真比不过。

    到底该考什么学院呢?

    曹沾一边想着一边回家,刚到家门,却见到一群红衣兵从家宅里出来,为首一位五十来岁的军将目光森冷,威仪过人,看他肩头的龙纹章金光灿灿,竟是一位将军。

    “你是……曹之子曹沾!?”

    “晚生正是,不知将军……”

    那将军眼很毒,曹沾惶恐不已。

    将军道:“我是禁卫第六师统制桂真。”

    曹沾瞪眼,桂真!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长拜道:“桂将军大恩大德,曹沾不敢忘……”

    在英华,桂真是旗人的恩人,这一点已是旗人的共识。江南旗人之所以未被清算,连带荆襄旗营俘虏,被送到石禄后,虽有五年劳工合约,日子也不苦,这都是桂真带着旗人一滴滴血,一条条命拼出来的。因此英华境内的旗人,都视桂真为大恩人,见之即拜。

    “十七岁?秀才?唔····…是要上学院?要不要考虑一下,到我们六师来?我身边正少一个文办?”

    桂真一边问着曹沾的情况,一边随口递出了邀请。

    曹沾打了一个哆嗦,先不说好男不当兵,他也算读书人啊,怎能跑去战场呢?

    见他惶恐不言,桂真笑了,笑得有点冷,连带后面的话也有些冷:“你们曹家虽不比李家,可在江南,也是旗人里最出头的几家。难道以为自己就能坐享其成,让这一国视你们曹家为骨肉同胞?”

    他凑近了曹沾,眼瞳里飘散着曹沾难以抵挡的血腥之气:“不要想着这一国能给你什么,先要想想你能为这一国付出多少,否则这一国,就不是你的国。”

    接着桂真哈哈一笑,拍拍曹沾的肩膀,径直走了。随从官兵都瞟了曹沾一眼,那眼光里带着的不屑份外浓烈。

    回了家,曹沾才知,桂真是来“逼捐”的,当然不是打秋风,而是想在江南为第六师的死难者建一座天庙,同时荣养第六师的伤残老兵。

    曹沾苦涩地暗道:“是啊,我还是旗人·`····”

    接着他振奋起来:“旗人又怎么了……香玉不仅是旗人,还是女子,她都能靠着才智,让一国之法为之而变,我还是个男人!”

    苏州李宅,交卸了所有武器,随从也留在门外,桂真见到了李煦。

    “唔,我虽然家产已被抄,但拼上脸面,还是能让江南旗人都动起来的,这天庙,我一定尽力!”

    听了桂真的来意,李煦这么说着。

    桂真淡淡道:“李大人·……你不止还有脸面吧。”

    屋外轻盈脚步声响起,但接着又停住了,显是已知有客人来。

    桂真看向李煦:“你还有个好孙女,就没想过,她也该为你们这些旗人付出?”

    李煦苦笑:“这是将军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桂真笑了:“如果是谁的意思,还用我上门么?你自己,你孙女都不主动想着这事,我只好来提醒提醒。”

    他叹道:“我马上要去西域了,我们第六师,已是英华的一分子,但你们江南旗人,能不能向前走,就看你们自己了。”

    桂真走了,李香玉进屋,李煦看着孙女,犹豫了好半天,刚开口道:“香玉啊,如果让你……”

    门外忽然响起呼喝声:“陛下驾到—-—!”